第八章駕鶴西歸
2013年的正月初八,是我又該和父親分別的時候了。
清晨,父親知道兒子又一次將要離開他了,他心里十分戀戀不舍。只見他一邊整理著他自己的床鋪,嘴里一邊喃喃自語:
“這一下子,又要等到過年的時候,才得回來了。”
一絲柔柔的陽光從窗外溜進來,滑過父親的頭頂,像錐子一樣刺痛了我的心房。我好想聽他說,兒子,爹舍不得你走!你能留下陪我嘛?我知道,他是絕不會這樣說的,如果那樣的話,他就不是我們的父親了。此時,我只感覺到一種離愁別緒涌上我的心頭。
臨別時,我先到車站買好了車票,由于還有幾個小時才發車,我又返回家里去,陪了父親一會兒。
看見我剛出去又返回家,父親依然一聲不吭,臉上卻蕩起了幸福的微笑。父親正襟危坐,兩手自然地垂落在膝蓋上,眼睛偶爾看看電視,繼母則把她喜愛的方言劇打開了,一邊觀看,一邊癡癡的呆笑著,露出滿口整齊的陶瓷牙。
“爹,我給你削一個蘋果吃哈。”
看到茶幾上果盤里擺放著幾個蘋果,我隨手拿了一個在手里親切地對父親說道。
“不要,你自己削了吃。”
父親慈愛的看著我說。
“來嘛,我給你削一個吃。”
這次,父親沒有再推辭了。我左手拿著蘋果,右手拿著削皮刀熟練地旋轉了起來,很快就露出新鮮的果脯來:
“來,爹你拿去吃。”
看著父親幸福的樣子,我心里酸酸的,這一別,又不知道哪一天,我們父子倆才能見面啊!誰知道?這竟是我和父親的最后一面呢。這個蘋果也是我為父親盡的最后一份孝道。此后的日子里,唯有心底的那份思念帶著我回到過去,重溫與父親或悲傷,或幸福的過往……
時光靜靜地流淌著,2013年3月1日這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天氣有些陰沉,春風徐徐,吹面不寒。春節的喜慶還沒有完全退盡,人們又開始了一年的忙碌,一年之際再于春啊。
清晨,繼母照例一大早就起了床,跑了一個通城。她這個人有個習慣,早上一定要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然后,再回家來煮早飯。但大多數時間她也都是在餐館里面買飯回來和父親一塊兒吃,她省得麻煩。父親這個人也有個很好的習慣,你煮什么,我就吃什么。或者你買什么,我就吃什么,他從不挑食,從不饞嘴,也從不說自己喜歡吃什么,不喜歡吃什么,我在家時,每次問起父親:
“爹,你需要買啥子不,我去給你買啊。”
父親總是充滿關切地對我說:
“不啊,啥都不要買,我不要啥。”
我知道他是在為兒子節約錢呢,他不忍心花兒子的錢呀,我的眼睛一熱,淚水卻模糊了我的視線……
很快,時鐘指向下午一點過,這天,父親還是像往常一樣坐在椅子上,繼母仍然自顧自地看著她買回來的碟片,孤芳自賞。她一邊看,一邊還手舞足蹈的解釋劇情,這是她的習慣。
“看嘛這個矮子男的,愛上了那個高個子女的,人家又不喜歡他……”
父親置若罔聞,早就習慣了繼母的嘰嘰喳喳,雖有點厭煩,但實在是不想給繼母挑明,只能用沉默來掩飾自己內心的不滿。你說你的,你想怎么說,就等你怎么說吧,就當耳邊風吹過。
今天,自己身體怎么有點不對勁呢?過了一會兒,父親突然覺察到了他身體的異樣:胸口一直有點隱隱作痛,就像是壓著一塊石頭似的,早上我吃了降壓藥的啊。
“我去睡一會兒,今天這個胸口有點痛。”
父親看了看繼母慌張地說道。繼母瞟了父親一眼,發現父親的臉上泛起一絲痛苦的表情,她知道,父親是一個很剛強的人,如果不是實在撐不住了,他是不會輕易說出口來的,她疑惑地問道:
“那是咋個的呢?是不是剛才吃了東西還沒有消化哦!”
“那哪里是啊!”
父親認真地說道。說著,父親就杵著拐杖微微顫顫地向他的床上走去了。繼母繼續看她的電視,父親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感覺仍不見好轉,他心里開始有了幾許恐慌,于是,便大聲地嚷道:
“老太婆,你過來看看,我今天胸口痛得有點厲害啊!還從來沒有這么痛過呢!”
繼母聽了父親這句話后,心里不由得一緊,老太太瞬間大驚失色,她連忙跑到父親的床邊去查看究竟,她很擔心:萬一孩子他爹今天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這當后娘的該怎么向他的兒女們交待呢?事不宜遲,當她看見父親臉上痛苦的表情后,便迅速地拿起了家里的座機電話,給二哥打了過去:
“二兒子,你快點回來看看,爹說他胸口痛得很呢!”
“什么?爹生病了?那我馬上趕過來。”
二哥聽繼母在電話里焦急地說父親生病了,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要不是嚴重的話,媽是不得給我打電話的啊!來不及多想,二哥匆匆地趕到了父親的床前。
此時,只見躺在床上的父親滿頭大汗淋漓,臉上的肌肉微微地顫抖著,嘴唇緊緊地咬著,今天我是怎么了?怕是活不過今天晚上哦!胸口越來越痛,就像有人在用力地撕扯一樣難受,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難受過啊!看到二兒子來了,他仿佛感到自己身上的疼痛減輕了一些。二哥看到父親痛苦的面部表情,慌張地說道:
“爹,現在去醫院看一下好嘛?”
“不啊,把藥拿來我吃兩顆再看看。”
父親痛苦地說道。二哥連忙把抽屜里的速效救心丸拿了出來,然后,他想把父親從床上扶起來坐著。
“你不要翻動我!要不然,看兩下把我折騰死了哦!”
父親嚴肅地說道。由于父親本來就懂醫,他非常清楚:自己既有高血壓、又有冠心病,在這種情況下,是不能隨便翻動身子的,越翻動越危險。過了一會兒,他感覺疼痛有點減弱,二哥扶起了父親把藥丸遞給他吃了下去。二哥心里沒有底繼續追問道:
“爹,去醫院不啊?”
“剛吃了藥等一段時間再說吧!如果實在是不行,就等晚上再去醫院嘛。”
遺憾的是,就這一猶豫,錯過了搶救的最佳時機。看到父親今天的情況非同一般,二哥馬上電告還在省城里的大哥,他唯唯諾諾地說道:
“哥,爹生病了啊!”
“爹病了?現在情況怎么樣?”
大哥焦急地追問道。心里“咯噔”了一下。
“剛才他才吃了兩顆藥下去,等一會兒才曉得哦。”
二哥吞吞吐吐地說道。
“那一有情況,你就趕緊通知我哈!我等你的電話。”
大哥急切地叮囑道。大哥以為是父親的老毛病犯了,吃一點藥就會挺過去了的。況且,即使有什么情況,二哥也會給他打電話過來的。
二哥看到父親暫時平靜下來,心想并無大礙,他哪里知道,此時父親已命若懸絲,危在旦夕,他叮囑了繼母幾句,就暫時離開了……
胸口還在繼續地疼痛,看來沒有任何緩解的跡象。父親早已大汗淋漓,一顆顆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從他那蒼老的臉上直往下落,很快就打濕了他胸前的睡衣,再灑落在被子上,他心里開始彌漫著無邊無際的恐懼:恐怕這回我怕是兇多吉少啊?也好!免得再給孩子們增加負擔,兒女雖然養了六七個,可他們各有各的事,各有各的家啊!我要是躺在床上睡到起不來,哪個又來照顧我呢?老婆子早就在嚷著要請一個護理人員到家里來。我看她對我也沒有耐心了哦!她嫌麻煩!要是我天天躺在床上讓她來伺候我,她不鬧翻天才怪!如果現在馬上去醫院,或許還有可能撿回一條老命,那又有什么意義呢?再多活幾年又如何呢?聽天由命吧!如果挺不過今天,那就是我的命!挺過去了也是我的命。望著丈夫僵硬的臉,除了痛苦之外沒有任何表情,老婦人大聲地說道:
“我打電話喊大兒子回來哈,喊老二上來哈!”
“不,不,不要喊他們,我睡一會兒,你出去嘛。”
父親沙啞的聲音低沉地說道。繼母慢慢地退出了屋子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此時,父親心里已經知道:自己挺不過今天了,他放棄了去醫院的最佳時機。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也不想因為自己,給任何人增添一點點麻煩。哪怕他是自己的至親,哪怕他是自己的兒女,人們常說父子連心,父女連心,可我們的父親他不忍心打擾任何一個他自己的兒女,要不,再我們的父親離開時,怎么我們兄弟姐妹中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有一絲異樣的感覺呢!他走的是那樣的決絕,原來,只因為他對兒女們愛得深沉,愛得無悔。
行將就木的他,再也沒有力量堅持下來了!哪怕是一秒鐘他也堅持不下來了。是啊!無論多么堅強的人,在生命的隘口都是無助的,何況,此時是茍延殘喘的父親,這個經歷了大起大落的男人,現在正平靜地走向生命的終點。他感覺自己大限已到,氣若游絲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慢慢地……慢慢地……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的靈魂終于抽離了自己的肉體。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輕松了很多,再也不用聽老太婆的嘮叨了,再也不用擔心增添兒女們的負擔了。他感到自己變得十分輕盈、靈巧,如一片羽毛般飄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到哪里,但他知道:自己永遠離開了這個家,離開了他日夜牽掛的兒女們,帶著深深的遺憾,含著滾滾熱淚他飄啊飄啊……他永遠地離開了自己的兒女們,離開了這個精彩的世界。
當二哥再次接到繼母的電話時,他聽到的是令他崩潰的消息:父親已經走了……為此,他懊悔和自責不已!巨大的悲痛在他心底升騰、蔓延。是的,在很多時候,“再三權衡”或許是一個褒義詞,是成熟、穩重、大局觀強的代名詞。但是,如果涉及到生命安危的時候,還“再三權衡”,就是優柔寡斷,就是一種無為的表現!生命高于一切,面對生命危機時,任何猶豫都會引發不可想象的后果。所以,必須無條件地把營救生命放在至高無上的位置,才不會留下遺憾。
大哥在忐忑不安中終于等來了二哥焦急的電話:
“哥,爹走了……”
大哥一聽說父親都走了,他只覺得腦袋“轟”地一聲響,兩腿一軟,差點栽倒在地上。遺憾、自責、焦急、痛悔、悲傷、意外、吃驚,一齊涌向了他。他用拳頭捶打著地面,嘴里不停地喃喃道:
“這是為什么啊?這是為什么啊?”
說完,他用雙手捂住腦袋,傷心地痛哭了起來,父子倆的深情往事,在他腦海里漸漸清晰起來……
這天下午,時鐘指向下午兩點鐘左右,像往常一樣,日子平靜得如水似的,到處都充滿著春的氣息,春寒料峭,我和大雙沒有任何預感,突然一陣緊急的電話鈴聲響起來:
“小雙,老太爺走了。你給大雙說一下。”
電話里傳來大哥低沉凝重的聲音。我頓時如五雷轟頂,呆若木雞,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太意外了。春節和父親在一起時的溫情畫面,在我的腦海里反復播映,怎么說走就走了呢!老天!我還沒來得及給父親說上一句話呀!我還沒來得及看上父親最后一眼呀!你怎么這么狠心呢!
“大雙,爹走了”
我快速地拔通了大雙的電話,急切地說道。
“那你好久回去呢?”
大雙悲痛的問了我一句。
“我馬上就走!你呢?”
我含淚地說道。
“我現在就打車去車站。”
大雙匆忙掛了電話,我呆若木雞。
與此同時,三鳳在家剛吃過午飯正在她那樓上小憩,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在屋子里陡然響起,她順手掏出手機,按下接聽鍵,一個低沉而又悲滄的聲音傳來:
“三鳳,爹走了!”
什么?這不是真的吧!她心里猛地一震:怎么會這樣?上次給爹打電話,他還說他的身體好得很呢!還說過叫我去他那里耍呀,一瞬間,她只覺得眼前一黑,腦袋里一片空白,她悲切地追問道:
“好久走的啊?怎么這么突然……”
“下午兩點鐘左右。”
聽到這里,她再也忍不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手機差點摔落在地上,她慌亂地掛斷了電話,內心一陣抽搐,嚎啕大哭了起來,長長的睫毛上閃著晶瑩的淚珠,她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語:
“我的爹啊,女兒還沒有來得及看你最后一眼,你怎么走得這么匆忙啊?”
她哭得梨花帶雨,悲傷的淚水從她的臉上撲簌簌的流下,落在地板上,濺起一朵朵小花兒。她再也邁不動腳步,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往事一幕幕映入她的眼簾……
聽到哭聲,三姐夫猜到可能是岳父的身體出現了問題,連忙上前來打聽情況。得知岳父已經走了,他盡管很難受,但仍不住地安慰著妻子,可誰遇到這種親人離別的悲傷事情,心情能夠平靜下來呢?那是生養她的父親啊!那是疼愛她、關愛她的至親啊!那是她從小一直喊到大的親爹啊!一滴滴晶瑩的淚珠,那是對父親養育之恩的歉疚,那是對父親深深地感恩,那是血脈相連的切膚之痛啊!哭吧,哭出聲來好受些,天堂里的父親一定感覺到了女兒的哀痛,他一定希望你哭過之后,能夠迅速地堅強起來。因為在他心中,你永遠都是他的好女兒,永遠都是他的親骨肉,你的幸福和快樂,是他卑微而豐滿的夙愿。他永遠會在天堂里為你祝福的……
事不宜遲,三鳳一邊抹著滾滾熱淚,一邊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她知道,此時,她必須火速地趕往父親的身邊,見上父親最后的一眼。三姐夫對妻子的心情心領神會,他感同身受,果斷地發動起了他自己家里那輛黑色的私家車,打著雙閃,向縣城一路狂奔而去……
任憑汽車拖著長長的灰塵在崇山峻嶺之間飛馳,三鳳坐在車廂內始終一言不發,她緊緊地咬著嘴唇,淚水在她那張悲傷而又憔悴的臉上濕了又干,干了又濕,父親的音容笑貌在她腦海里反復播映,她只覺得胸口傳來一陣陣鉆心地疼痛,像是有人在緊緊地攥著一樣,使得她喘不過一口氣來。這條路對她來說太熟悉不過了,唯有今天她才感覺到這段路程原來是那樣的漫長,遙遙無期。三姐夫兩眼死死地盯著車子的前方,生怕有個半點閃失,就這樣,這對年輕的夫婦用這種古老而有充滿溫情的方式,來向生養我們的父親作最后的告別。
而此時,月月接到爺爺去世的消息,也深感意外和突然,她完全沒有料到,令他崇敬的爺爺怎么會突然離世呢?
月月在一家國企上班,平時工作很繁忙,得之噩耗后,她連忙向公司請假,火速地往家里趕,想見爺爺最后一眼,送爺爺最后一程。她覺得生命是那樣的無常,那樣的不可預知,想到最后見到爺爺的那一次,爺爺當時精神還很好,身體也還沒有什么大礙,耳聰目明,講起話來條理分明:
“月月現在還是在省城上班?”
爺爺關切地問她道。
“是的!”
月月看看爺爺,嘟起嘴巴誠懇地回答道。父親還不忘提到了月月愛人的工作情況。
“爺爺現在還在寫書沒有呢?”
月月想了想柔聲地問道。沒等父親回答,繼母接過話努力地訕笑道:
“還寫什么書哦,現在連走路都要人扶了,門都出不了,一天都只有在屋子里坐……”
聽了奶奶的話,月月的眼神頓時黯然了下來。爺爺則一聲也不吭,他一定想繼續寫下去,只是心有余而里不足啊。
月月一路上心事重重,思緒一下子回到了童年,小時候,每當她一回到老家,爺爺那熱切的神情讓她記憶猶新:在那座古老的四合院里,當她一出現總是翩若驚鴻,一見到自己,爺爺總是高興得手舞足蹈,常常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著,不停地問長問短,他總是把家里平時舍不得吃的好東西,拿出來招待自己,亦步亦趨地跟在孫女身后,還在繁忙的農活中,抽出時間來給她炸油果子,眼神里溢滿了慈愛,溫情。而她回報爺爺的常常是一個大大的擁抱。這時,爺爺總會咧嘴一笑。
累月經年,月月現在的女兒都已經好幾歲了,一身職業裝的打扮,顯得清新、干練、溫婉、脫俗。活脫脫職場上的知識女性,流露出幾分知性美。淡掃蛾眉后,更顯成熟女人的魅力與睿智。
再說,豆豆在電話里聽說爺爺走了,當時就淚灑衣襟,哽咽得難以自持。由于工作的原因,他不能馬上回去奔喪,更使他難過得如同困獸。他不知道今年這個春節竟是他和爺爺的最后一次相見,他不知道爺爺怎么會走得這么突然,他只知道自己從此失去了一個愛他、疼他、關心他、牽掛他的爺爺。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悲從中來……
“我要去一趟城里嘛,還是在家里等你爺爺回來呢?”
豆豆在電話里聽她媽媽二鳳這樣對他說。不由得提高嗓門道:
“你不親自去城里看一看爺爺說得過去嘛?”
聽了豆豆的提醒,二鳳喉嚨蠕動了一下,“嗯”了一聲。
懂事的豆豆感覺自己一瞬間長大了,明白孰輕孰重,更知道一個男子漢應有的擔當,當然,這也是他爺爺長期以來對他的殷殷期盼。
當天,正在女兒家還只身遠在江蘇的大鳳,已第一時間得知了父親去死的消息。她震驚的同時,便馬不停蹄地往老家趕。這是任何力量也阻止不了的。父親那高大鮮明的形象在她腦海里瞬間復活,淚水大顆大顆地從她那疲憊的臉上滴落下來。后來,在親人的幫助下,她選擇了最快的速度“飛”回到了家鄉,回到了父親的身邊。對呀!再看一看父親吧,好讓老人盡快上路呀!
我匆忙的趕往車站,一路上,出租車駕駛員見我淚流滿面,不停地安慰著我,我卻淚如泉涌,為自己的不能承歡膝下而痛悔,為自己的至親永遠離開自己而錐心泣血。我強忍淚水不讓它流下來,可頑皮的淚水還是不聽話的流滿了我的面額。模糊了我的視線,那種痛令人撕心裂肺,當我跌跌撞撞地趕到車站時,候車室里的人黑壓壓的一片,但我還是一眼在眾多的人群里見到了與我同樣悲痛的家人:大哥、大嫂、大雙。他們已先期于我趕到了車站。只見他們神情沮喪,面容憔悴,這種事情誰攤上不是一樣的呢?悲傷、絕望、痛苦和無奈……
車站的廣播里,不停地反復播放著終到站和始發站的站名和班次,LED大型顯示屏滾動播放著各車次的發車時間,終到時間,檢票窗口的位置和信息。
我未語淚先流,聽說回家的車還要等一個小時左右才發車,我們心急如焚。后來才知道我們趕的已是最后一趟末班車了。
大家的心情一樣沉重,沒有太多語言,各自沉浸在痛失親人的無比悲痛中,我的淚水再一次不爭氣地流了出來,離開父親還不到一個月啊,記得春節回去看望父親時,發現他的褲子偏小,穿戴不方便,我當時還承諾下次回家時,給父親打兩條新褲子的呀!他就這樣匆匆地走了。沒想到,真叫他自己一語成讖說中了啊。
“老子哪天一口氣不來,看哪個來過問你嘛!”
父親常常這樣對我說。哎!我聳了聳肩不停地啜泣著,再也忍不住,從嘴里悲痛地吐出了幾個字來:
“也好!也好!”
大嫂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柔聲地說道:
“小雙!”
她的眼眶瞬間也一片潮濕。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讓我別再傷心。可是,這種事情放在誰的身上,有誰不悲傷呢?午后的天空越發顯得陰沉,我的心情也越發悲痛難抑……
當我們匆忙的趕回家時,小小的縣城里也是華燈初上,晚風徐徐。父親已經靜靜地躺在地上了。想到分別才剛剛二十幾天,父親就撒手西去了。一瞬間,我的心被針尖刺成了漏斗。我相信,雖然此時我們與父親霄壤相隔,但我們與父親的靈魂卻是習習相通的。無論我身處何方,也不管我是俯首還是仰望,你都從來沒有離開過我,你就像一盞明燈一樣始終照耀著我的心。牽引著我走過人生的春夏秋冬。閱盡人生的流離與繁華,直至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