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敲過三響時,偏殿的窗紙已泛出魚肚白。楚珩躺在硬木床上,指尖把被角攥出幾道深褶——那被角還沾著昭陽殿熏籠的暖香,是蘇清鳶慣用的百合香,可裹在身上,卻抵不過地磚縫滲上來的寒氣,順著脊背往骨縫里鉆,凍得指尖發麻。
他今夜被罰來偏殿,原是研墨時慢了半拍。蘇清鳶當時正歪在軟榻上,指尖夾著支狼毫筆,筆桿上的螺鈿在燭光里流轉,見他磨的墨汁稠了,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手這么笨,今晚去偏殿反省。”語氣聽不出喜怒,指尖卻在他手背上輕輕掐了下,留下個淺紅的月牙印,像枚小巧的印章。
此刻那印子還在發燙。楚珩蜷起手指,仿佛還能觸到她指尖的涼意,混著松煙墨的清苦,在他手背上烙下火燒火燎的癢。偏殿里沒有熏籠,炭盆里的火早就熄了,只剩點余溫黏在盆底,連銅盆邊緣都沁出了白霜。他裹緊被子翻了個身,床板發出“吱呀”輕響,在寂靜的夜里像根針,刺破了滿殿的沉寂。
墻角的銅壺滴漏“嗒、嗒”地響,敲得人心頭發緊。楚珩盯著帳頂的暗紋,那紋樣是簡單的纏枝蓮,針腳粗糙得能看出線頭——遠不如昭陽殿里的蘇繡帳子,金線繡的并蒂蓮在燭火下會泛出細碎的光,像揉碎的星子。可他總忍不住想起,昨夜在昭陽殿伺候筆墨時,蘇清鳶的發絲垂落在帳子上,與金線纏在一處,連她腕間銀鐲的輕響,都成了最好的針腳。
“楚珩,墨太淡了。”她當時正用指尖轉著筆桿,尾指微微翹起,指甲修剪得圓潤,“過來,替本宮把筆舔尖。”
他依言上前,剛握住筆桿,就被她拽著手腕按在榻邊。她的裙擺掃過他的膝蓋,帶著百合香的熱氣撲在他耳側:“用舌尖舔——你不是說,伺候本宮是福氣?”
楚珩的呼吸驟然亂了。他能感覺到殿里的宮人都低著頭,肩膀繃得像拉滿的弓,連燭火都仿佛屏住了呼吸。舌尖碰到筆尖時,墨汁的清苦瞬間漫開,混著她指尖的溫度,燙得他舌根發麻,耳垂都紅了。
“笨手笨腳的。”她松開手時,指尖在他唇角擦了下,墨汁蹭成小小的墨花,“連舔筆都不會,留著有什么用?”
他以為要被厭棄,心臟揪得發疼,直到聽見她低低的笑——她正用那支筆在他手背上寫字,墨汁暈開個小小的“寵”字,末筆的長捺輕得像羽毛掃過心尖。
“胡思亂想什么?”楚珩猛地睜開眼,帳頂的纏枝蓮在昏暗中扭曲成一團,像他此刻亂成麻的心思。他起身披衣,赤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寒氣順著腳心往上竄,凍得他打了個寒顫。想去窗邊透透氣,卻在轉身時碰倒了桌角的茶盞。
青瓷盞摔在地上,碎成幾片。楚珩慌忙去撿,指尖被鋒利的瓷片劃開,血珠立刻涌出來,滴在青磚上,像朵綻開的紅梅。這點疼讓他清醒了些——他不過是她的男寵,是她掌中的玩物,怎敢肖想那些不該有的溫存?
可指尖的疼,遠不及心口那點癢。他想起傍晚在偏殿門口,蘇清鳶派來的侍女遞給他個錦盒:“娘娘賞的。”打開一看,是盒傷藥,和他昨夜被蓮殼劃傷時用的一模一樣,連瓷盒上的纏枝紋都分毫不差。
“娘娘說,宸君仔細些,別傷了手,明日還要伺候研墨。”侍女眼尾帶著笑意,“偏殿冷,娘娘讓小廚房溫了湯,在食盒里呢。”
那碗蓮子湯他沒敢喝,此刻還放在案上。楚珩走過去掀開食盒,湯碗里的熱氣早就散了,可蓮子的甜香還縈繞在盒底,像她發間的荷花香,清清淡淡的,卻纏得人心里發慌。
他重新躺回床上,傷口的疼漸漸淡了,身體里卻升起股莫名的熱。那熱度從心口蔓延到四肢,連指尖都泛起麻意,像被炭火烤著似的。楚珩攥緊被子,只覺得布料礙事,像要把骨頭都焐化了,連呼吸都變得滾燙。
迷迷糊糊間,他仿佛又回到了昭陽殿的軟榻邊。蘇清鳶正歪在榻上看書,月光從窗欞漏進來,落在她露在外面的腳踝上,像籠著層白紗。她忽然朝他招手,聲音比平日里更軟,帶著剛醒的慵懶:“楚珩,替本宮按按腿。”
他走過去,指尖剛碰到她的裙擺,就被她拽著跌進懷里。百合香混著墨香撲面而來,壓得他喘不過氣。她的手指在他發間穿梭,玉簪“啪”地掉在地上,烏發散了滿肩,蹭得他頸側發癢:“白天在李嵩面前,你不是說替本宮研墨最是福氣?”
“是……”他的聲音發顫,想抬頭看她,卻被她按住后頸。她的唇貼在他耳邊,吐氣如蘭:“那今晚,讓你嘗嘗更美的福氣。”
她的指尖順著他的衣襟往下滑,帶著微涼的溫度,燙得他渾身發顫。他想掙,卻被她抱得更緊,像只被貓叼住的兔子,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帳頂的并蒂蓮在燭火中搖晃,金線繡的花瓣仿佛活了過來,纏上他的手腕,像她白天賞的東珠手鏈,涼絲絲的,卻帶著致命的誘惑。
“娘娘……”他的聲音啞得厲害,尾音像在撒嬌。她的唇落在他的喉結上,輕輕咬了下,他忍不住發出細碎的呻吟,像只被馴服的小獸。
“怕了?”她的手撫過他的脊背,指尖還帶著墨香,“白天讓你用嘴叼荷花時,不是挺大膽?”
楚珩的臉瞬間紅透,連耳朵都燒了起來。他想起白天在蓮池里,她捏著他的下巴,指尖擦過他的唇,那點癢意從那時起就沒散去,此刻被她一逗,竟像野火般燒遍了全身,指尖都在發顫。
他忽然鼓起勇氣,伸手環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頸間。她的發絲纏著他的睫毛,有點癢,卻讓他舍不得松開。“娘娘……別走……”
“我沒走。”她的手撫過他的脊背,輕得像羽毛,“楚珩,記住了,你是我的人,這輩子都別想逃。”
這句話像道驚雷,在他耳邊炸開。楚珩猛地睜開眼,帳頂的纏枝蓮依舊扭曲著,偏殿的寒氣鉆進領口,凍得他打了個寒顫。可身上的熱還沒退去,心口的癢被勾得更甚,連喘息都帶著不穩的顫音,像被風揉過的琴弦。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衣襟,領口散開著,鎖骨處一片滾燙。指尖撫上去,仿佛還能感覺到她指尖的溫度,帶著百合香的熱氣,燙得他指尖發麻,心跳都亂了節拍。
“娘娘……”他無意識地低喚,聲音在空蕩的偏殿里回蕩,格外曖昧。窗外的風卷著落葉掠過窗欞,發出“沙沙”的響,像極了她寫字時筆尖劃過宣紙的聲音,輕得讓人心里發酥。
楚珩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卻擋不住那些紛亂的畫面。她的笑,她的指尖,她咬著唇看他時眼底的戲謔,還有她在他手背上寫“寵”字時筆尖的微涼……這一切都像潮水般涌來,把他淹沒在無邊的熱意里,連呼吸都帶著甜。
他知道這是夢,是不該有的妄念。可夢里的溫存太過真實,真實到他舍不得醒來。哪怕只是想想,都像偷喝了她賞的蓮子羹,甜得舌尖發顫,連骨頭縫里都透著香。
更漏又敲了一響,天快亮了。楚珩攥緊手心的傷藥,瓷盒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暖了他冰涼的指尖。他想,等天亮了,就去昭陽殿外候著,等她醒了,就替她研墨,磨得細細的,稠度剛好合她的意。
他要告訴她,他沒忘自己是她的人,從來都沒忘。
哪怕只能做她掌中的玩物,哪怕只能在偏殿里做這樣荒唐的春夢,只要能留在她身邊,他就心甘情愿。
窗外的天色漸漸亮了,偏殿的寒氣淡了些。楚珩閉上眼睛,唇角帶著淺淺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夢里——她還在他懷里,指尖纏著他的發絲,輕聲說:“楚珩,別離開我。”
這一次,他在心里用力應了聲:“臣,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