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衿知曉,若是無事錦老板絕對不會要求他來陪同。他自己是不想跟這個看不透的男人結伴同行的,可是……恰恰因為看不透,他心里還一直惦記著錦老板答應他的那句話:
“你等的人,定然會安然無虞的出現在你眼前。”
趙子衿本來是無涯的一位道士,連個名號都沒有。所以留了俗家本名,趙子衿。
午夜夢回,縈繞夢中的是前塵往事。
哪怕看不清夢中人的臉,他也知道那個男人是自己——安忘歸。
夢里出現的另一個人,一個女人,宴華予。
安忘歸認識了宴華予,兩個人大概是一見鐘情那種悸動。不由得感嘆緣分真是妙不可言的事。
這段故事最為讓人扼腕的,不過就是生不逢時。那是個戰火紛飛的亂世。
無處安生,無處安然,無處安身立命。
那樣傾巢之下的亂世,安有完卵可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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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歸。”女子一身素衣也難掩風華無雙的氣質,宴華予笑看著他:“你可莫要真的忘歸。”
安忘歸松開馬兒,抱住她:“華予,我會回來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宴華予抱緊了他,雖然是不舍,可也知時至今日,容不得他為小家而棄大家,“放心吧,我當然信你,我會等著你回來的。”
他也是不舍,抬手替她整理了鬢角,然后一笑。回身,上馬,飛馳而去。未曾回頭,只有黃沙塵土飄揚。
彼時,他們剛成親一年。尚無子嗣,高堂之上也未有人。
整個安家,只有一個宴華予。
能上戰場的男兒都去了戰場,奔赴遠方。余下的都是各自家眷,也有以各式方法留下的男子,卻都非善類。
獨門獨院的宴華予,從安忘歸離開之后時常被人騷擾。
宴華予不是大家閨秀,但是秉性極好。她少時上山學藝,有些拳腳功夫。一次兩次忍讓,眼見著愈加得寸進尺,宴華予也不是那般性子極好的。直接把人打出去,讓旁人再不能欺負她一個人了。
本以為,戰爭很快就會結束。宴華予等著安忘歸,這一等就是三年。
戰敗,國破,家亡。
她只身一人帶著行李奔走,不是為了逃難,只是為了找安忘歸。
安忘歸那時未死,卻也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敵國的軍隊太過于強大,而他們的國家朝廷卻一再忍讓,只想著割讓城鎮,以求安然。
這樣的一再忍讓,非但沒讓戰爭停止,反而讓敵國侵略的更加徹底。
他無力去改變現狀。
只希望宴華予能夠安然無恙。
戰爭帶來的流血,能淹沒無數人。
宴華予和安忘歸最后的見面,是最后一戰的時候。愛國的仁人志士發起最后一次反攻,成敗在此一舉。
兵荒馬亂之中,宴華予看見了被鎖鏈綁著的安忘歸。曾幾何時那風流瀟灑的少年郎,已經殘破至此!
就一眼,宴華予的眼淚止不住的砸落。
“忘歸……”
熟悉一個人,珍愛一個人,可以重視到什么地步?
哪怕這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哪怕無數人奔走逃亡,哪怕耳邊嘈雜錯亂。
就是那么不可言說的奇妙,他就聽見了她在喚他。
抬眸,漆黑如墨的眼里是迎面跑過來的女子身影。他扯了扯唇,露出一個笑:“華予。”
他的華予,來了。
宴華予撲到他身邊,死命的扯著鎖住他的鎖鏈,“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扯不斷的,她那弱小的力氣跟這鎖鏈沒有可比性。
安忘歸攥住她的手,柔聲:“華予,你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本就幽深的眸,此時此刻只有一片溫情。
她搖頭,拼命的搖頭,眼淚止不住的奔潰:“不行!我要你跟我一起走!”
“只能你跟我一起走!”
她的話語聲,鏗鏘有力,毋庸置疑的堅定。
安忘歸看了看鎖住自己胳膊的鎖鏈,“你帶刀劍了嗎?”
宴華予雖然不明白怎么做,還是把剛剛拿著的刀遞給了他。
安忘歸注視著宴華予,在她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手起刀落。
鮮血瞬間噴灑了她一臉,白皙的臉上都是濕熱。她驚恐的瞪大了眸子,“不!”
安忘歸抬起僅剩的左手,捂住她的唇,慘白的臉還帶著淺笑:“華予,我們一起走。”
舍了一只臂膀,他們離開了這里。
可是戰火還未停歇,他們走走停停,一直在不停地逃亡。每次停留不久就會有敵兵來了。
這樣擔驚受怕,可是宴華予也不說委屈,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只要忘歸在她身邊就好。
那樣的亂世,她那小小的心愿能安然多久?
后來,提前走的人,不是忘歸,是她。
他們在山腳停留,未曾料到夜里敵兵就尋到這里。躲躲藏藏也擋不住他們的搜索。這樣冷血無情的敵人,要掃蕩整片土地。善待俘虜他們不會做,他們只會殺人。
眼見著冰冷的刀尖已經臨近,她撲身過去。刀劍入體,血肉被撕裂的聲音在她耳邊異常清晰。甚至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多溫暖,不然……那刀劍怎么那么冷。
“華予!”安忘歸抱緊她,他唐唐七尺男兒,眼淚決堤。
她的忘歸,在為她哭呢。
敵人依舊那么冷血,在殘害同胞。逼得急了,兔子也會咬人,這里所有人都開始奮起反擊。也正是因為來的敵兵不多,所以才讓他們贏了。
只有安忘歸,抱著宴華予不停地流淚:“華予,你為什么要替我擋刀!不值得的!”他已經沒了右臂,可是他的華予健健康康。他已經如此殘破不堪,可是華予還是那般風華正好。
就算他死了,華予安然無恙的活下去,以后還會有人替他照顧華予的。
他的華予,怎么這么傻?
“忘歸……”胸腹的疼痛已經快要麻木了,她只能感覺到鮮血不停地流淌,生命即將耗盡。她露出一個笑,試圖安撫他:“忘歸,你是我最重要的……就算是我死,也不會讓人傷害你…正如,你永遠不會讓人傷害我……”
“我要走了……這次,不能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