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鯉在這里遇見了她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可惜……這個朋友也僅僅存在了一月。
一月之期……未免太短了些。
短到，眨眼間，彈指一瞬，過往皆為云煙，灰飛煙滅。
釋塵成了圣僧，一國之中高高在上的神。
那程鯉呢？
天家的兒媳婦，當朝的太子妃！
圣旨剛下來的時候，程鯉跪在院里，兩側下垂的手握的死緊。指甲都快嵌入掌心里，可是她好似感覺不到疼。
隨著圣旨上最后一字的落下，程鯉面無表情的臉，笑了。
“臣女，謹遵圣旨！”
她抬起眼瞼，星子閃爍的眸子依舊那么亮，卻是掩蓋不住內里的空洞死灰。
那一刻，她認命了。
人命是最來之不易的東西，也是最可笑的東西。這人世間，所有人的命都捏在上位者的手里。你沒有拒絕的資格，你說可笑不可笑？
程鯉換上昂貴的衣裙，緩步向著寺外走。
來時，沒幾人陪同。走時，浩浩蕩蕩一大批人。
程鯉唇角翹起譏諷的弧度，這一大幫人，不知是來迎接還是來威脅。怕她跑嗎？
祖母被眾人攙扶著，隔著老遠程鯉都能看見祖母眼里的擔憂。她唇角的弧度下抿，又邁下一步。
“貧僧，恭送。”
抬起的腳硬生生的頓在那處，她渾身的血有一瞬的躁動，接著結冰。
一身袈裟，眉目溫潤，唇角噙笑。
還是那個釋塵啊，可惜粗布僧袍換了袈裟。更可惜，她看不上這個釋塵了。
程鯉突然轉身，向著高高在上的圣僧大人鞠了一躬，“多謝圣僧多日照看。”
緊接著，未等釋塵開口說什么。程鯉又轉身離開，這一次，走的步伐很穩。
在釋塵的角度，那個盛裝衣裙的背影，帶著一種孤傲。像是最終沒有任何遮擋，所以毫無顧忌的暴露自己所有鋒芒。
佛心，有了動搖。
至此，那個程家七小姐沒了，那個釋塵小和尚沒了。
從此，那個孤傲的太子妃來了，那個眾人敬仰的圣僧出現了。
新的身份能維持多久？
直到野心開始出現，直到陰謀還是肆虐，直到弱者被殘害，強者在廝殺。
程鯉沒想過，有一日還能再見釋塵。哪怕他經常會出現在皇宮，也不會有偶遇。
可是這次，他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程小姐。”依舊是帶著淺笑的語氣，熟悉的過分。
程鯉突然覺得這陰謀遍地的皇宮，還有一個干凈的人，她緩緩笑了：“小和尚。”
彼時，距離釋禪寺一別，已經一年有余。
他喚她“程小姐”，她喚他“小和尚”。若他喚她“太子妃”，她便喚他“圣僧”。
“你這一年，可好？”程鯉笑著抬手，示意釋塵落座。
釋塵坐到一旁，看著她抬手逗弄著一池紅鯉，“甚好，你呢？”
她的手一頓，“應該是挺好的，太子待我不錯，你看這紅鯉，都是太子贈與我的。”
釋塵聽說過她的消息，她嫁與太子半年，太子將整個東宮都拱手相贈，一時成為民間趣談。不過……太子荒淫，婢子無數侍奉。由此可見……對程鯉不過一晌貪歡。
可惜這女子，無論未來多少年，都會葬身于這金裝玉裹的皇宮之中。
“和尚，你說若我不是程家女，可會是這般人生？”她目光追隨著游魚，一年之前晶亮的眸子如今灰暗了不少。
釋塵突然心疼起她來，“不會。”若你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待及笄，尋覓良人，夫妻和睦，兒女雙全，待百年，子孫繞膝。
一滴淚，突兀的落在水面上，濺起漣漪，層層擴展。嚇得紅鯉四散，一時間紅浪紛飛，池里的幾朵蓮都搖晃起來。
她聲音很輕，一吹就散：“我最羨慕的……是釋禪寺的一尾紅鯉。”
“無人爭，無人搶。不必與心機相伴，不必顧及一日三餐。反正它是魚啊，七秒之后就是新生。”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悲戚，讓釋塵的心都跟著瑟縮疼痛。
“釋塵，你說有佛嗎？佛……會救我嗎？”
那一日的會面，以這句話做了結。
釋塵輾轉反側，終不得眠。他踏進偏殿，那一尾紅鯉如今還好好的待在佛前。
他跪坐蒲團上，閉目誦經，可是心依然不靜。他第一次，懷疑面前的佛。
有佛嗎？
佛在心中。
佛會救我嗎？
……可我……不知……
釋塵幾日不曾踏出偏殿，只是為了尋求靜心之法。
可幾日，足以讓外面天翻地覆，讓人命隕黃泉。
當釋塵踏出偏殿里，所聽到的消息讓他恨不得立刻去死！
“太子妃行為不端，勾引圣僧！故！下死牢！廢其太子妃之位！”
釋塵慌忙前往皇宮，一路上聽見不少人在怒罵程鯉。他心急如焚，怎么會？！
圣僧不就是他嗎？！他與程鯉清清白白！怎會？！
可笑，可笑，可笑。
這三個可笑，是釋塵看見程鯉在金殿上撞柱自盡時，才明白的。
什么圣僧？
圣僧又怎樣？神權有資格凌駕皇權之上嗎？
什么太子妃？天下的美女多的是，哪個都可以是太子妃。
你瞧，這新的身份，才多久就化為灰飛。
釋塵慌忙抱住程鯉的尸體，她甜美的面容此刻只有蒼白，鮮血從額頭上滑落。明明是個年華正好的姑娘，怎么就死了呢？
“你！竟然還敢碰她？！我看你跟這賤婦定然是珠胎暗結！早有勾當！”太子厲聲呵斥他。
他恍若聞所未聞，只惦念著懷里逐漸冰冷的尸體。他猛然抬頭，陰狠的眸子憤恨的盯著那位太子。
“爾等殘害百姓，定然不得好死！”他咬牙切齒的說出口。
“妖僧！”
此起彼伏的叫喊，幾日前的圣僧，轉瞬就是妖僧。
他眼里突然有淚，砸落在懷里的程鯉臉上，順著她已經快要干涸的血流下。
佛，這人世太薄涼也太骯臟。
佛，我從未發現，我如此恨你。
佛，你可曾救過世人？
佛，我不信你了。
我想救她。
早該！早就該！
東宮有一處蓮池，曾是太子贈與太子妃。太子妃被廢，撞柱自盡以示清白，后妖僧釋塵，攜太子妃尸身跳蓮池，同死。
一池紅鯉，圍繞二人尸身，經久不離。
佛前戲鯉，水鏡觀花。
眨眼，剎那，芳華。
回眸，一瞬，風光。
曇花一現，緣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