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祖宗的特質
- 宗華
- 聞召
- 3197字
- 2019-08-08 20:50:00
恒帝四年夏,恒帝先在承天殿接受了攀侯的朝拜和貢物這大的禮儀形式,第二天又在建極殿召見,攀侯向天子稟報是如何治理攀方,攀方又有如何成績,恒帝夸贊認同,雖是大而空的對話,卻是必不可少的。
真正要討論的事,反而是較私下非公開的場合。
又是夏宮,恒帝居中,冢宰衛向居右,攀侯居左,于臺前垂釣,頭頂立著巨傘,雖有艷陽,但寬有百米的湖面,很是清涼,臺面四角又熏香,不懼蚊蟲。
后面是條南與司馬田光正煮茶廊上是幾名持戈掛劍的郎中,殿內有幾名隨時聽侯的待中。
如閑談般,恒帝盯著湖面,笑道:
“攀侯在玉京可還吃得習慣?”
攀侯既然看了《問對》,和條南分析的里面暗示,自然不會因為年齡輕視恒帝,而是恰到好處的應對,對所有問題都認真回答。
“攀方地遠偏僻,山窮水惡,稻田多建在坡上,所以口感也不如畿內大的好。”
恒帝一笑,又問道:
“嗯,朕也從書上了解過,攀方多是山地,石頭堅硬,少有的河谷平原也都開發完了,只能建梯田。由于引水問題,耗時耗力而且產量不大。不過攀方青銅治煉,冠首宗華,抓了很蠻人采礦,蠻人也要吃喝呀。所以朕好奇,糧食能自足嗎?”
攀侯一愣,這就開始發難了?忙作勢伏身請罪,恒帝立馬阻止,按在原位,恒帝不解道:
“好端端的,這是作甚?”
攀侯慌道:
“臣請罪,違背《啟律》,超采青銅……”
恒帝佯裝不喜打斷道:
“唉……愛聊啊,你看看你,一驚一乍的,朕當何事呢。天下諸侯十之八九皆超定制,朕要治之,還不天下大亂了。況且帝宮內也超制了,難道朕也要問罪自己?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那任天子會限制青銅量來限制諸侯力量?”
恒帝又安慰并親近與攀方關系,笑道:
“再則畿內與攀方親密多年,豐帝時,迎娶攀侯代之女,擊退巴方,之后更是出人出力,召集多路諸侯,重建都城,之后更是尊重天子,響應號召祭天,重建天威,至如今三百年太平,攀侯代攀方當有一半大功啊。
愛卿怎么會認為朕會為了些許古制就問罪攀方?深傷朕意啊。”
攀侯忙道:
“是臣愚鈍。”
衛向對倆人的試探,不置可否,靜觀其變。
坐下后,恒帝作輕松狀,笑道:
“愛卿還沒回朕的話呢,糧食能自足否?”
“回陛下,攀方糧食確實不能自足,近三層需要用青銅與各種礦石與其他諸換來。”
攀侯有些難堪,作為一個農業文明其中一個子社會,竟然連糧食都做不到自足,其政績是得不到別人認可的,即便有很多青硐,連攀侯自己都如此覺得再多的財富也沒糧食自足更能讓別人及自己認同自己的功績。
天子的問話讓他感到為君無能的羞恥。
恒帝本人卻不這么想,站在宗華整體高度來看,其他諸侯有多余的糧食,而因開產冶煉成本高,缺少青銅,而攀方開采成本低,專攻青銅冶煉,而換取糧食。雙方不是都獲利,雖然有如遇天災,各諸侯沒有余糧,無法與攀方交換,那攀方就危險了,畢竟礦石青銅不能填飽肚子。
而攀方自然也知道,但顯然,還沒有辦法解決。
恒帝又笑道:
“至少比條,應二氏入攀之前好多了吧?”
“呃,是的。”
“都是一樣的。”
衛向與攀侯一愣,不解其意,只見恒帝又問衛向:
“冢宰熟讀《宗華記》,可知華帝時,天府是何模樣?”
衛向答道:
“越往古,記載的東西越少,《華典》有載,當時整個畿內,偏地惡水,早澇不定,水中盡是鼉龍,無人敢居,各氏盡居天府東部丘陵地帶,與鳥獸雜居,與巴渝相爭。”
恒帝問:
“豈不是比現在攀方還不如。后來呢?”
“華帝乃祭天作兵,號今諸侯,東討巴渝,西治水患,后面一生建都江堰,堰成,乃移民盡殺水獸,修溝建渠,如此歷經幾十代人二千多年才有現今畿內人口稠密,農田遍布的文明昌盛。”
“天人氏之世呢?”
“天人氏之世前就更不堪,男女雜處,無人倫卑賤,不種谷,各氏互相攻,祭淫神,披長發,無衣裳。方有天人氏定人倫,興教化,植谷物,顯文明。避蠻夷而南遷入天府。”
“這么說現在我們的米,長米的田,城池,道路,器皿,衣裳,宮殿都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如同太陽,月亮。”
“是的,陛下。”
“是神造的?”
“是天人氏,華帝所創制,先人學習建造。”
衛向與攀侯皆不解恒帝為何有此問,只見恒帝望湖面出神,然后良久一嘆。
“唉……”
“朕有一疑,不明朕的意思已經如此明顯了,諸位卻為何還是裝傻?
……
那朕就明言了,可有何人愿做華陽氏,去開拓域外?”
眾人皆伏地不敢做答。
良久,恒帝又問:
“二位愛卿認為一個家族,其族人對家族有什么天生職責呢?”
衛向思考后答道:
“延續家族香火不滅。”
攀侯道:
“不墮祖先之名。”
恒帝又轉頭問條南與司馬田光:
“你們二人呢?”
條南道:
“壯大祖先基業,開技散葉。”
司馬田光道:
“建功立業,光宗耀祖。”
“啪!”
恒帝一拍手掌,笑道:
“你們說得都對,但都不對!”
眾人一愣,對視不解。
恒帝道:
“冢宰出于衛氏,祖上編書已有莫大榮耀,自身又居九卿之首,家大業大,所以要將這種情況延續下去。
同樣,攀侯雖也家大業大,貴為一方諸侯,但自卑于是八方,能名傳宗華千古者,為諸侯熟知的只有豐帝時的攀侯代,連攀侯冕都沒多大名望。所以攀侯更看重這祖先的聲望,不墮落他。
條氏條南呢?天下條氏分畿內條氏,攀方條氏,畿內本為嫡宗,卻在那百年動亂中絕嗣滅族,于是天下只有攀方條氏了,所以條南要重新壯大條氏。
田光呢?田氏也本是公卿大族,在動亂元氣大傷,在畿內大編書時,也竟不參與,至今都未恢復,畿內現在重文輕武,司馬竟排在九卿第七位去了,田光善練兵統陣,而朝中無人會武,故而才讓田光任司馬。
但這依然不能壯大田氏,因為沒有戰事,田光卸任,田氏又復歸原樣了。”
恒帝在眾人驚訝的表情中站起身,感嘆道:
“冢宰也講了。天人氏時,不得已而南遷,一路歷經坎坷,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建立新家園,沒有田地怎么辦?燒山伐木,拿著木棍與石頭去和豺狼虎豹去搶土地。
到華帝時,天府東面與巴渝相爭,東面是沼澤惡水,氏族互爭地,怎么辦?華帝罷氏族兵戈,齊心大敗巴渝,又治水三十余年,當時有青銅嗎?沒有!就用火燒,再潑水,開采量小怎么辦?用人數堆,怎么測量水位,用人綁上繩子跳進水中。
堰修好了,還沒喘息,男女老幼齊上陣,又拿木棍石頭殺盡水中鼉龍(鱷魚),還沒完呢,又要排干沼澤,修建溝渠引水,開墾田地。
好了,幾十代人上千年與野獸與洪水相爭,奪下了土地,建起了良田。
然后呢?”
恒帝用陰陽怪氣,嘲諷味十足的口氣笑道:
“他們后人們就躺在祖先花了無數時間傾注了無數心血――真正的心血呀!建立的功業成就上一動不動,感嘆著終于在也不用和野獸相爭了――盡管他們有了先人不曾有的青銅器。
更好笑的是,還美其名曰:延續香火,不墮祖先之名。
延續香火,哈哈哈,外面的蠻人好可怕呀,財狼虎豹也可怕呀,我要是死了,誰來延續香火?我還是呆在畿內吧!冢宰大人是不是這樣想的?”
眾人完全震撼的看著天子如此失態,并用如此刻薄的語言去嘲笑一個大臣。衛向即使已經五十七,又是學宗,被人如此刺激,已是羞憤欲死,血液直充臉上脹得通紅,剛要答話。恒帝忙阻道:
“慢,朕還沒說完呢,要是開拓天府的先人知道后人如此怯懦,竟害怕被他們殺光屠盡的野獸,有青硐兵器了還害怕他們拿木棍也敢驅遂的蠻人,你們祖先的英勇呢?
域外沒有土地,可以搶啊,沒有溝渠,挖呀。祖先建立新家園的信心,你們繼承了嗎?
反正朕是看不見,以后就不要說什么延續家族香火了,你們這些懦夫,祖先見得越多越氣。
祖宗創造天府的一切的特質,的沖動。你們一樣沒繼承。
安逸慣了,享受著祖宗享受不到的一切,卻沒了祖完的英勇和智慧。
都是不孝之人!”
在場所有人被恒帝下了如此定義,也沒激憤了,也沒法反對,因為恒帝說的是事實,皆是無言走神。
恒帝又道:
“眼下就有將你們說的家族責任徹底實現的機會,你們卻后退了,因為被膽小怯弱蒙蔽了雙眼。
本來朕還打算好了,衛氏一族去開拓,就封為諸侯,為侯還是為公,皆看所拓之地,甚至留一支衛氏在畿內也可以呀。
而攀侯不是想名聲嗎,封二侯如何,一個兒子繼承攀方,一個兒子到新拓之地,朕也封為侯。條南甚至司馬,如在南拓之中立功,也封諸侯,南方之大,封一百個諸侯都夠了吧。
延續香火,家族名望,建立基業,光宗耀祖這不就都成了嗎?”
恒帝說完,看向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