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奇計偉業
- 宗華
- 聞召
- 4379字
- 2019-08-03 20:35:00
司空及御史臉色一變,眾人一片嘩然,楊亙很平靜道: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
宗季直視楊亙,向后一招手,便見后面二個士兵抬來一個箱子,宗季打開箱子,里面是竹簡,和一些玉佩。宗季道:
“這里面是在場某些大臣勾連叛逆,向逆賊冉公與溫廣效忠的文書和代表身份的玉佩,被我從彭邑搜出的。”
司空突然呵呵一笑,譏諷道:
“這罪證造得也太假了吧,在場之人有何理由會給叛軍通信,甚至連信物都有,這不是故意留下把柄嗎?”
宗季臉色不變,也不解釋,用手一揮,眾士兵就將場中大半人雙手縛住抓走。眾大臣立馬驚恐,吵作一團。又是怒喝,又是求饒,有些人直接攤了下去,但依然被拖走。
“放肆!我乃朝廷司徒,無天子之命,何人敢動我!”
“無法無天了,宗季你好大膽子,如此多的大臣竟被你一言就拿下,你眼中還有天法,還有天子嗎?”
“實在是荒唐,荒唐!簡直聞所未聞!你等著死吧!陛下會為我等主持公道!”
宗季充耳不聞,淡然的上前扶著楊亙的手臂,楊亙一掙,發現掙不開,也就被宗季扶著往城里去,后面的大聲呼叫,楊亙好像也沒聽見,倆人就像孫子扶著祖父散步踏春一樣。
路上楊亙又問了一句: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
宗季目視前方,回答道:
“知道啊,我在治病。”
楊亙聽他繼續講下去。
“有個曾經很強壯的武士,他有很榮耀的過去,打敗了其他武士,征服了很多蠻人,讓其他所有人都聽從他的號今,不再各自為戰。而是安心耕種,按照禮儀祭祀上天諸神,修建廟宗,道路溝渠。
但漸漸的,他得了一種怪病,控制不了他的手,控制不了他的腳,甚至控制不了他的腦袋。他要舉起斧頭竟然要和手臂商量,他要邁步,竟然要和大腳討價,他的腦袋也是一片混沌茫然,他的身體卻依然看起來比別人強壯。
其他人也畏懼他過去的武力和現在的強壯的身體。但遲早有一天,其他人會看出這具強壯的身體已經不能自主,甚至靠得近的,已經察覺到了異樣。
我現在就是要治療這種病,讓武士的腦袋不再混沌,讓手腳聽從他自身的意愿――在其他人還沒完全察覺到武士的病況而重又互相爭戰之前。”
楊亙嘴唇一動,淡然的下了定語:
“狂妄!”
宗季并不解釋。已經到了承天殿――意為承接上天之命,天子與朝臣商議國事的大殿。
倆人對殿上空位行叩首禮,宗季將楊亙送到右上首――這是群臣之首的尊貴位置。楊亙坦然的坐了下來,閉目養神了。
宗季到了后宮,讓侍者通報交帝。不一會交帝在華宮召見了宗季。
交帝道:
“朕年幼不足理事,一應國事皆賴眾朝臣,宗大夫有何教朕?”
宗季道:
“臣已奉命擊敗叛軍,特來稟報陛下。”
“朕已知曉,宗大夫文韜武略,用兵如神,冢宰及大臣商議,讓你擔任司馬,并升爵中卿,獲封二邑。”
“謝陛下,臣此來有事稟報。”
“唔……有何事?不是應先報冢宰及諸卿嗎?”
“稟陛下,此事涉及朝中大臣,不宜商議,冢宰避嫌稱病,故臣直稟陛下。”
“是何事?”
“朝中有大臣暗中勾結叛軍。”
交帝沉默了會,問道:
“可有證據?”
“臣平定彭邑,找到一箱里面有大臣與叛軍的通信。”
交帝到底年少,不知所措,于是起身到后殿,命人傳話與文姬與雍宮卿,問該當如何處置。
二人來了,文姬自是信任宗季而無主見,雍宮卿道:
“即然冢宰年老稱病避嫌,而之前朝廷已經同意讓宗季任司馬,不如就即令宗季任司馬兼眉樂卿,主持朝政,平熄亂局。”
交帝由二人扶養長大,感情深厚,如同生母,又尊又敬,自是不疑。點頭同意,于是至前殿。讓宗季當即任司馬兼眉樂卿,接替冢宰楊亙主持朝政。
一干大臣被宗季拿下,冢宰楊亙被架空,交帝本人年幼不掌權,內宮又信任宗季,一夕之間,宗季便權傾朝野,比條公更甚。
宗季一人來到龍泉山脈的一小山坡,龍泉山脈因東為天府平原,西為平行丘陵地帶,即是祭天場所,又是歷代帝君長眠之地,在宗華人心中有不可替代的神圣地位。
宗季將一頭顱與尸體合葬在一起,口中囈語道:
“溫公功在當代,利在千秋。舍家族名譽,棄個人得失。雖有大功,卻必然為后世萬代唾罵,視為反賊。普天之下有幾人能如溫公這般見識,這樣奉公?”
宗季與溫廣相識于眉公于慶叛亂之際,當宗季力戰掩護少帝出城,受傷被擒,后溫廣收復彭邑,救出宗季,對宗季很是賞識。
當時溫廣年齡二十五,是平定眉公的主力,即是卿族還官居司馬。而宗季小他七歲,雖有小功,卻不過一個小小士族。但溫廣卻對宗季一見如故,宗季常向溫廣討教兵法政事,而溫廣驚于宗季舉一反三,思維敏捷,是個難得的將材,故將自己所學傾囊相授,毫無保留。
二人亦師亦友,無話不談,引為知已,溫廣甚至覺得比寅生的有時迂腐粗心不同,宗季年紀輕輕便心思縝密,而且樂于接受新鮮事,溫廣便有了將其心志告于宗季的念頭。
但變法之事,極需謹慎,一下子表明,可能取得意想不到的結果,甚至會適得其反。于是溫廣與宗季談天說地的過程中,小心翼翼引起宗季對朝政,對制度的種種心中看法。
不想宗季出身士族,處于貴族底層,又居于平民之中多有交道,本人又好思考,加上溫廣常將家中文書借與他看,開拓了視野,對整個社會有了獨特見解,有些是地處高位的溫,寅二人也沒看到想到的。
溫,寅二人因為身份局限,著眼于高處大局,但宗季處于低處了解繁雜細節,并仰視高處,對社會問題有整體全盤的了解。
比如農事,宗季道:
“我查閱大量資料,在啟帝時代,啟帝平定天下后,青銅冶煉技術外傳,啟帝雖然擔心外藩有強兵而作亂,于是用禮法規定九華族等外藩將青銅制成禮器祭器,但是在畿內卻有專門工匠將青銅制成各種農具,分發農民耕地,而且朝廷有大規模的養牛機構,到需要時分派給農民。
溝渠等水利設施,交通道路也有朝廷定期組織修繕維護。但后來分封在畿內的公卿越來越多,首先是治權被多層次分割,天子封給公卿,公卿封給家臣。朝廷逐漸不再派發耕牛與農具,而大量公卿又需要大量青銅禮器來顯示地位。
農民竟又退回了使用木石制農具的局面。一條溝渠水流往往被多家公卿使用,維護難以協調,朝廷只管干渠大流。如此一來,畿內農業不僅逐漸到退,而且人口也不再增漲了。
更可怕的是,最近百年畿內總人口還在減少中,并帝曾命條公料民,總數在三百三十二萬,加上公卿隱藏人口,真實人口總數當在四百萬左右。但后期并帝濫用民力,又多次戰亂,在三公攝政時,又以爭權為主,人口從未恢復。
有次路過一個叫蘇田村的,我以為村民皆姓蘇田,一問卻是原本蘇村與田村合并的,因兩村人口太少,多為孤老兒童,青壯皆戰死,土地荒廢,常有虎狼入村食人,沒有法子才二村合并,仗著人多才能互相扶持。
我便有意尋訪了多個村邑,問其大夫,都說這是最近十幾年的常事,多處發生。曾向朝廷反應過,但都互相推托。各大夫也就不以為意了。因為一個大夫最少也有五個村子(每個村子約一至二百人)歸其管轄。少一個固然肉疼,但覺得過十年就能恢復了。
我又在整個畿內調查,發現這竟是普遍現象,因為人口損失平攤至全畿內,在某一地方看來是可以接受的損失,但估計在整體上人口損失了三十多萬。并且恢復極慢。”
當時溫廣聽完之后長久的無語,一是對宗季如此細心調查的佩服,二是對當下朝政中一種巨大的深刻的無所作為,漠視,以及如同兒童般對危險的茫然感到震驚,所有人都渾渾噩噩并習以為常。
溫廣知道不能再等了,一個大膽的念頭從腦海中冒了出來,并日思夜想,逐步形成縝密的計劃。
當少帝立皇子云為太子并退位的消息散布朝野后,沒過多久少帝就去世了。溫廣覺得不能再拖了,而且時機恰好。
于是與宗季有過一次秘密會談,溫廣先將自己與寅生“畿內無公卿”的政治構思和為達成這個目地而做的努力告知宗季。
宗季一驚,他雖對當下朝政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設想過應怎么去解決,但各種念頭千絲萬縷,沒有形成一個統一的目的,但“畿內無公卿”五字卻一下子讓繁雜的思緒豁然開朗,撥云見霧。
溫廣道:
“這些公卿勢力強大,盤根錯節,難以撼動,而如你我這般清醒者少之又少,如若表露想法,必引起整個畿內公卿的敵視,只有借助天子力量方可成事。”
宗季點頭:
“對,如何說服新天子卻是個難事。”
溫廣搖頭:
“新君長于婦人之手,優柔寡斷,處事不明。而變法必須以激烈,堅定不動搖,甚至多殺人。”
“那司馬的意思是?”
“用天子的力量,不代表要天子本人同意。”
“攝政?”
“對!當今天子年少,外楊亙內文姬,正是大好時機。”
“那就必須扳倒楊亙。”
溫廣搖頭:
“扳倒楊亙只治表不治里。公卿根本不受損害。”
宗季慎重問道:
“那當如何除其根本?請司馬示下!”
溫廣終于將驚人計劃合盤托出。
公卿勢力過強大,只有先將其分裂,然后互相消磨。于是溫廣計劃第一步他先發動叛亂,第二步擊敗朝廷主力,推冉公上位。然后強迫威脅吸引畿南各公卿投靠,如此畿內公卿一分為二,第三步是意識到外部力量對畿內動亂的干涉,排除了幾方沒可能干涉畿內的,就只剩下壩方與尚華氏二個外戚有可能。于是就有了溫廣聯合中臣,三川的計劃,并幫助其擊敗壩,尚二氏。
第四步則是最重要也是最驚駭的一步,讓宗季殺了溫廣這個“叛軍”的中心人物。叛軍頓成散沙,然后宗季再擊敗這群烏合之眾。
第五步就是拿著溫廣事先藏好的半真半假的證據。挾得勝之軍,架空朝廷。然后對投靠溫廣的公卿問罪,此時宗季有內宮文姬的信任,又架空了楊亙,因為戰爭所以兵權在手。
宗季就有了將整個畿內公卿一掃而光的實力與名義。
當溫廣激昂的將這個瘋狂的全部說完后,宗季的頭腦一片空白,口干舌燥,甚至能聽到心臟咚咚咚的劇烈響聲。
宗季瞪大眼睛,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為什么是你?”
“因為我有能力,司馬之職兼眉樂卿有權力,能發起叛亂,還有聲望,使那些公卿們相信我能成功而投靠。”
“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也有能力,有辦法能在掃除公卿后,制定新秩序,恢復戰爭創傷,而我與寅生卻只考慮掃除公卿,卻沒想過沒了這些大貴族應該如何制定新秩序。還有我知道你與文姬的事,文姬信任你,而新君信任文姬,而我也信任你不會在得權后胡來。這很重要!”
“你的家族呢?”
“我只有一個兒子,已經送到攀方條氏那了。我溫氏也是先君之后,流淌著天子的血液,而天子就是要指引天下萬民安居樂業,不受戰爭饑餓困擾,不受災害野獸侵襲,這即是天子的天命,也是溫氏的天命!”
“你的名譽呢?你死后我根本無法替你翻案,你在天下人心中,在煌煌青史中,你和你的家族將成為叛賊而受萬世唾罵,你的苦心,你的功業在我死后,沒有一個人知道。你也在所不惜嗎?”
“我的名譽我的功業,將只有天知道,只有祖先與神靈知道。當我死后,歷代先君將為我祝酒,列祖列宗將以我為榮。我的功業將由你來完善,我的名譽在天地顯現。”
“你到為了什么?為了這永遠不為人知的名譽?是吧?”
“為了宗華,還有比這個名譽更大的嗎?”
溫廣雙目平靜的看著宗季,又不像在看宗季,他雙目燃燒著不知名的火焰,他自己也感到自已在燃燒,這燃燒帶來快感,這火焰將以自己肉身為燃料升華自己的靈魂,這火焰將會把畿內這片長遍雜草蝗蟲的田地燒的一干二凈,好為種好糧食騰地方。這火焰將會炙醒渾渾噩噩的巨人,待他清醒過來,將目視前方,繼續前進。
宗季面對溫廣彎腰,將雙手放在地板上,十指向對,額頭觸在地上,雙目閉上,長久都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