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長秋把所有人都撤了下去，最終，南熙殿就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了。

他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和最開始那個冷酷果決的殿下判若兩人。

他隨意地將劍往旁邊一放，瞅著身后的臺階就坐了下去。

他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命令我，“坐。”

我冷笑道，“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間，很痛快吧？”

各個角落都點滿了油燈，可是殿里還是不亮。

偌大的殿里空空蕩蕩，隨便說句話，都聽得見回音。

他頓了一瞬，忽而忍不住嗤笑了一聲，道，“很明顯嗎？可能是吧，我現(xiàn)在的確開心得很，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哈哈。”

他掩飾不了地大笑出聲，看得出來，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對這個結果感到非常滿意，也看得我生了一肚子火。

他又解釋道，“可我，也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而已，你不站在我這一邊，心里有怨氣，也無可厚非。”

我依舊冷冷的，“你所作所為，不過是趁人之危罷了，是見不得光的。”

“難道你不清楚，這世上見不得光的可太多了，這又算什么。”他道。

我雖然滿肚子怨氣，但也認為他說的有理。比如，大公子的死，比如改變我一生的瑰羊山一役，再比如后來無恥的趙丕反水。上面哪一件不比現(xiàn)在他所做的要罪惡百倍呢？無能為力，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接受。

“來，”他忽然拿肩膀推了推我，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手上多了個酒壺和兩個酒杯。

“這是你欠我的，幫我滿上，我就不同你計較了。”

他把酒壺推給我，兩手攤著，一臉認真地催促我給他倒酒。

我面無表情地按照他的吩咐倒了酒，不說話。

“你為什么，這樣冷冰冰的？你是平日里都這樣，還是單對我一個人這樣？”

我發(fā)覺他言語輕佻起來，便怒瞪了他一眼，“你管我平日如何，你此刻脅迫我，難不成還想我有什么好臉色嗎？”

“我雖然留你下來，也并沒有對你做什么，又不曾打你罵你，更何況，你是在我手上，好歹也值得你討好我一些吧？”

“你想我怎么討好呢？跪下來，向你磕頭？你是趙王，我父親也是東秦太傅，放在以前先帝在時，就是你父王，也比我父親還要低一頭呢。便是現(xiàn)在我父親不在了，你又成了趙王，那又怎么樣？我父親從來沒有教我卑躬屈膝討好別人，就算你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是做不來的。”

君長秋便道，“你就不能裝一裝么？”

我道，“你這么聰明，就算我裝得再好，難道你瞧不出來？”

“我能瞧出來，但我也不會戳穿你，我可以陪你演下去。”

“你的那些大臣，才叫演得好呢，今日拜你為王，你說他們心里，究竟服不服呢？”我回擊道。

君長秋戲謔道，“不服的，我就叫他回鄉(xiāng)，那還不簡單么。”

我無言以對，便不理他。他便擺手道，“罷了。我不惹你，陪我喝一盅總可以吧？”

他保證道，“放心，這酒沒毒。”

“不信？那我先干為敬為好了。”

果然他一口下去，一滴都沒剩。

我沒有辦法還是喝了一點。

他為什么表現(xiàn)得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我覺得十分可笑，明明是要抓我的，卻弄得我們是舊相識要把酒言歡一樣。

他要抓又不抓，要殺也不殺，我不知道他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在他身邊的每一刻，都讓我有如芒刺在背。

看他連飲了幾杯之后，似乎很快活，居然趁著興致直接往后躺下去了，閉上了眼睛，他的胸膛隨著呼吸平和而有節(jié)奏的起伏。

他的心可真大，難道就這樣睡過去了嗎？

無法想象這樣一張安靜至美的臉，能給別人帶來多大的驚恐。

真睡著了嗎？

我又再次回頭看了他一眼，還是那樣安穩(wěn)。

鬼使神差地，我的手不知什么時候悄悄伸進了袖里，摸出了慕椋給我的匕首，就趁現(xiàn)在吧！

那一刻，我的心咚咚咚跳個不停，若不是我極力控制，早就從嗓子里蹦出來了，還沒拔出刀來，我的身上就被汗水浸透了。

如果我殺了他，會怎么樣，我還沒想清楚，手中的道已經(jīng)慢慢靠近了他的胸口。

可這時，他的眼睛倏地睜開了！

巧得就像專門在等著我。

我們就這樣快速地對視了一眼，他就這樣平靜地像剛睡醒，沒有任何吃驚的表情。

我舉起雙手，什么也沒想，猛地朝他一刀斬下去。

他即刻轉了個身，便輕松地躲了過去，從地上跳了起來。

錯過了這一次機會，我的雙手就開始猛烈地顫抖，使不上任何力氣。

無論是氣場還是勇氣，我都沒有了。

他閃到一旁，目光如炬，臉上完全沒有了興致，不滿道，“你這是干什么，難道不是趁人之危？”

我也豁了出去，怒道，“你不要給我拐彎抹角，要殺便殺，悉聽尊便！”

“我什么時候說要殺你了，你倒是心急得很，啊！”他突然沖我一聲霹靂般的怒吼。

他發(fā)火的樣子，比方才逼宮的時候還要兇殘十倍。

“我知道，你想利用我要挾義軍是吧，我偏不讓你得逞！”我旋即將匕首對準了自己的脖子。

他未遲疑，只一個箭步?jīng)_過來，那手便如鉄鉗一般死死扣住了我的手腕，便輕而易舉地將我手中的匕首一點點抽出，無論他多小心翼翼，還是免不了留了許多血。

接著，匕首被他狠狠地扔在一旁，那聲清脆的落地聲震得我如夢方醒。

“你未免也太看重自己了。趙重山會不會為了你妥協(xié)，你心里難道不清楚嗎？”

他說得那么直白，肯定，就像早已洞悉了一直以來存在我心里的疑慮。

“別告訴我，你是怕自己輸?shù)锰y看，就想用這種方式來結束這一切，保不準還能給自己賺一個貞烈的名聲。”

“你閉嘴！”

“不服氣？那我們就打個賭好了。今日趙重山就會收到消息，他的夫人也在我趙王宮，你看他會用多久的時間來換你？”

他依舊不依不饒地瞪著我。

“那你能得到什么？我問你，要是他不答應，你又能得到什么？！”

我的自尊被他踩在了腳底下，被人棄如敝履的滋味，是讓人最難堪的一種。

“你，”他的目光愈發(fā)挑釁起來，我清清楚楚聽到他說道，“他不要你，我要。”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將我放開，令我踉蹌著直退了好幾步。

一時之間我竟無話可說，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來，“你住嘴！我是落在你的手里，可并不意味著我就要任你羞辱！”

君長秋默默盯著我，眼神異常地不甘，氣惱。他便又轉身去撿起了地上的匕首，重新遞到我面前，道，“沒人要你死，我也從來沒想過要羞辱你。”

他的聲音柔軟了一些。

我狼狽地征在原地，心底涼意升起，“你好歹，是一國之君了，為什么做這種巧取豪奪的事，難道你就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君長秋淡淡道，“天下人最多管閑事，我理他們做什么。”

“可我是有夫君的人啊！你為了一己私欲，就可以不顧禮義廉恥嗎？”

“是趙重山不要你，你怎么不罵他薄情寡義呢？”他回瞪我，我聽著，是看我笑話的意思。

受到了他的奚落，我便一下子沒有了底氣，但還是爭辯道，“他沒有。”

“那你等著瞧好了。”他氣道。

接著，我便徹底沒有了耐心，也忽然沒有了顧忌，便只絕望地催促道，“你到底什么時候帶我去見我妹妹？”

他仍然怒氣沖沖，“我已經(jīng)叫人收拾好房間，你先住下。明日，我自會帶你去，你要是死了，就見不到她了。”

他朝我的匕首輕蔑地瞥了一眼，道，“請你不要再做這等幼稚之事。”

我呆呆地站著，眼睜睜看他扶起佩劍往外走去。

就在他要踏出殿門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卻沒有轉身，只聽他道，“你記住，要是趙重山舍棄你，那么趙王宮，就是你的新家。”

他一轉身，便消失在那個拐角處。

我看著他離去的方向，心底一涼，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剛走，便來了一溜兒侍女，眾星捧月一樣把我?guī)ё吡耍钟薪z毫怠慢。

君長秋的態(tài)度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他沒有將我鎖起來，嚴加看守，反而讓我像這王宮里的貴客一樣。

我終于冷靜下來，心想，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嗎？他一直都知道我的行蹤，從離開潁川開始，他就一直在跟蹤我，所以，我才會在林老的府上，發(fā)現(xiàn)清愁的耳環(huán)。

都是他做的。

他前前后后說了不少話，卻是一句比一句讓人費解，同時戳中我的心肺，仿佛蒼天而降的一盆冷水，結結實實澆在了我的頭上，令我痛苦的同時，也變得清醒。

我也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舉動，也真是草率至極，為什么要去殺他呢？

萌生出殺他的想法也就算了，為什么還要自殺呢？要是我真死了，怎么救清愁呢。

不論如何，我都不該這樣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