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慕椋，是我始料未及的。

他說自己不是良生，我也再不敢去追問。我想，好歹給自己留點臉面吧。是我負了他呀。

可我也不太顧得上魏室一行人，因為眼下，我和重山還有一件事立馬要辦，迫在眉睫。

娘的五十大壽終于如期而至，這是我們唯一能扳倒趙丕的機會。

一大早我便伺候老太太穿了新衣，是我特意用自己的嫁妝買了上等的衣料親手縫制的，早做好了今天才拿了出來，一是給她一個驚喜，二是抱著先斬后奏的心態。

娘是個節儉慣了的，幾十年沒有添過新的衣裳，這次偷偷瞞著她也是怕她舍不得。

娘一直待我如親生的閨女一般，我是應該好好孝敬她老人家才是，一件好衣裳也讓她開心開心。

娘先是喜得合不攏嘴，她知我的心意，所以并沒有說什么浪費的話，而后感嘆道，“清華，你果真是最貼心的。”

說著說著渾濁的眼睛竟流下淚來，卻又舍不得用新袖子去擦，我便忙遞上了帕子，安慰道，“哪里及得上娘待我一半好呢。”

我心內愧疚，“今日是您難得的大日子，卻不能讓您安安心心的，反而跟著我們提心吊膽地受累，是清華不孝。”

娘摸著我的頭道，“自我見到你呀，我就知道你同別的姑娘家不一樣。你心中有大義，藏大局，必要有所作為的。擱在以往，我是絕對不肯讓重山這樣冒險，我不求他大富大貴，只求能安身立命就好。只有你在他身邊，我才放心。”

“娘信你啊，清華。”

她越是這樣說，我心中越是沒有底。我害怕自己達不到她的期望，害怕是她看錯了自己，原來自己是個不靠譜的人，連累了重山，連累了她。

“現在不要前瞻后顧，放手一搏吧。”娘見我猶疑，便道。

“來，我如今穿這么好的衣裳，得有個與它相配的發式才對。清華幫我梳一個吧，我也風光風光。”

我忙笑了，道，“好，就來個萬福齊天!”

娘呵呵樂道，“喲，這名兒聽著也太嚇人了，整的和皇太后似的，是你自己起的吧？”

我道，“名字有緣故的，我小時候見過先皇太后，確實梳的這個發髻。在我眼里，娘也是我們家的皇太后，那么梳萬福齊天有何不可。”

末了，哄得娘眉開眼笑，我往老太太身上輕輕一靠，對著鏡子笑道，“您看怎么樣？”

娘連聲驚嘆，“哎喲，這，這是我嗎？”

鏡子里的老太太容光煥發，挽個高高的精致的發髻，利落的額前幾道明顯的皺紋并不顯得蒼老，反而襯得人更溫和慈祥，看起來雍容莊重，貴而不俗。單和娘平常的打扮比起來，就年輕了十來歲。

娘握著我的手道，“我可喜歡今日這個打扮了，我想啊，就算去見重山他爹，也不丟臉了。”

“還等什么，咱們走吧。”娘從容愉快地拉著我出門，歡喜地去赴自己的生辰宴，好像這場生辰宴只是她的一場圓滿的生辰宴而不是一場請君入甕的騙局，也沒有什么危險。

我們終于來到了吉祥閣。

我和重山忙著在門口迎著各親朋好友，趙丕也應邀現身，只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帶了百來號守衛，一來就將吉祥閣圍了個水泄不通，美其名曰“舉城賀壽”。

我心下著慌，他明顯是有備而來，難道是不小心走漏了風聲？

趙丕春風滿面，十分親熱地粘著老太太，在我面前就不時露出得意的神色。

我掃了周遭一眼，故意道，“知道的說大人是來賀壽，這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來拿人的。”

趙丕不陰不陽道，“弟妹怕什么，要拿也都是那些犯上作亂的刁民。”

娘忙打斷道，“說什么胡話，都是自家人，哪里來的刁民！”

我們都訕訕的不再提這件事。

我和重山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穩住趙丕，便借口查看菜品如何了，抽身先轉到了后門，卻發現趙丕的手下早就在此嚴嚴防守。

我只好往回走，匆匆忙忙來到后廚，剛進門一個小孩兒風風火火直往我懷里撞，往我手上塞了一個壽桃包子，笑嘻嘻就跑開了。

我偷偷躲到偏僻處，將包子掰開，一張紙條不出所料抖了出來。

上面寫道，“除了圍在外面的侍衛，屋頂壁櫥均埋伏了弓箭手和刀斧手，不知計數。”

看到這里，我不禁打了個寒顫，趙丕這廝，竟不聲不響給我們打了個回擊戰，這下我們反而成了他刀俎上的魚肉!

究竟是誰，走漏了風聲？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忙繼續看下去，

“我們的人均候于地道隔墻之內，強攻還是急撤，當速決！”

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比上次擒劉兆時更感慌恐。

趙丕可比劉兆狡猾多了，他明明已經知曉我們的計劃，卻沒急著抓我處置，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將所有人一網打盡。

強攻，只有兩個結果，好是兩敗俱傷，壞是全軍覆沒。

撤呢，趙丕一定早做了準備攔截，到時候也有一場惡戰。

我不知道怎么選。

三天前，當我決定要利用壽宴取趙丕性命時，腦子里就想到了董翊。

他是目前唯一一個掌握兵馬，又值得一求的人，我賭他不忍棄清愁于不顧。董翊既然能因為清愁放我們出城，救下父親，足以證明清愁在他心中的分量，他一定還會替清愁出頭的。

他因清愁被扣，已和趙丕大鬧了一場，只是沒有徹底撕破臉，還在迂回周旋。我找他的時候，他也找上了我，我將計劃一說，他便立刻點頭。我們就這樣結成了聯盟。

這信便是他送來的。

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在這個時候會臨時遭到趙丕的反撲。我的手上可不止自己一條性命，還有一百多志同道合的兄弟們的。原本十拿九穩，變成現在這樣進退兩難，董翊叫我速決，我卻冷汗不止，我身上背負著數百條性命，他們的去留，全在我一念之間，我該如何速決，才能保全他們呢？

其實當我們踏上逆反這條路的時候，就無所謂保全了。自以為天衣無縫，也可能百密一疏。

回到這張紙上。眼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么我們死在當場，總比被抓之后任由趙丕滿嘴胡說八道落得千夫所指要來得好。

反正不可避免要魚死網破的了。

若是功虧一簣，我想，就讓我去地底下給諸位賠罪吧，對不住了。

終于，我裝作若無其事回到大堂，帶著微笑，不叫趙丕看出一絲的破綻來。

既然趙丕知道我的計劃，那于酒中下毒是行不通了，他定是百般提防的。

我便悄悄換了杯子，仍遞了酒給他，作勢要勸酒。

他果然不喝，反而推回給我，道，“弟妹很賢惠啊，短短幾天就安排了這么大的宴席，里里外外，無一不周，這酒，當我敬弟妹！”

我大方接過，一飲而盡，淡淡一笑。

看趙丕鼓了鼓嘴，悶不作聲。

吃過飯后，我便扶娘入了堂座。

樓下戲班子搭起來，齊聲賀壽。這戲是重山請的。

店小二捧了本劇目來，問，

“有《赴會》《牡丹記》《滿江紅》最拿手，老夫人先點一場？”

娘笑呵呵對趙丕道，“四兒，你幫二娘點吧。”

趙丕也推道，“我哪兒懂這些風雅東西，還是弟妹點。”

我和重山望了一眼，都道，“那就《赴會》吧，開場就是比武，熱鬧極了。”

“清華，比什么武？”娘問。

“娘，就是赤候紫金殿痛打吳侍郎，惡懲宵小，大快人心啊！”我回道。

娘連連點頭。

隨著一聲震天的鑼響，赤候提著青龍刀流行闊步上臺來，紅面長須，虎虎生威。

“吳賊，汝欺男霸女，枉負王恩，看我一刀剖了你的胸膛，且看看黑白！”

赤候怒斥白面。

“好，好！”滿堂喝彩。

除了我們幾個，其他人頗沉浸在熱血沸騰里。

我冷冷地掃了四周一眼，端起茶杯，輕輕泯了一口。即使有惡浪滔天，此刻我已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