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月心抱著卷軸離去的背影，我輕輕嘆了口氣，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角的暗紋。罷了，各人有各人的執念，正如當年我執著于夜華，她執著于不屬于自己的緣，攔不住，也不必再攔。

轉身踏出素錦宮，轉瞬便落在鮫人族的廢墟之上。腥甜的血氣混著海水的咸澀撲面而來，斷戟殘甲散落在焦黑的礁石間，那些未及消散的怨念像冰冷的針，刺得人指尖發麻。我望著這片曾被怒火吞噬的土地，心口泛起一陣鈍痛——合族的血債還沒還清，我又親手造了另一樁殺戮。

抬手捏起法訣，淡金色的靈光自指尖漫出，纏繞上那些殘缺的靈魂碎片。它們大多已被戾氣撕扯得不成形，在靈光中痛苦地蜷縮、顫抖。我輕聲念動輪回咒，引導著碎片向幽冥的方向飄去，“去吧，洗去戾氣，來世莫再卷入紛爭?！?

就在靈光即將包裹最后一縷殘魂時，一道瘦小的身影猛地從礁石后沖了出來，帶著滿身海水與污泥，像頭被激怒的幼獸，撲過來對著我的腰腹拳打腳踢。

“混蛋！是你殺了我們全族！我要為他們報仇！”孩子的聲音嘶啞，帶著未脫的童音，拳頭砸在我護身的靈光上，只發出細碎的悶響，連讓我晃一下都做不到。

我低頭看向他，瞳孔微縮——這孩子耳后有細密的魚鱗，是鮫人族的印記，可眉心卻縈繞著淡淡的仙澤，分明是鮫人與仙族的混血。兩族通婚本就罕見，偏生落在這滿是仇恨的廢墟上。

他見拳頭無用，便張開嘴要咬我的手腕，小小的獠牙泛著白痕。我抬手想按住他的肩，指尖剛要觸到他的衣料，旁邊突然傳來急促的女聲：“昭仁公主，手下留情！”

我頓住動作，側目望去。那女子穿著鮫人族的藍紗裙，裙擺沾著血污，發髻散亂，可眉眼間卻帶著仙族特有的清貴。她跑到孩子身前，將他死死護在懷里，對著我屈膝行禮，聲音發顫卻帶著倔強：“公主，他還只是個孩子……他不懂您的難處。”

孩子在她懷里掙扎，哭喊著：“姐姐！她殺了阿爹阿娘！殺了所有人！”

女子抱著他的手緊了緊，抬頭看我，眼里有淚，卻直視著我的目光：“公主可知，他阿爹是守護圣地的鮫人族戰士，阿娘是誤入深海的仙娥？他們從未參與過戰事，只想護著這孩子平安長大……”

我望著孩子通紅的眼，又看了看女子護犢子的模樣，忽然想起合族被滅時，太奶奶將我護在身后的樣子。指尖的靈光漸弱，落在孩子發頂的手，終究只是輕輕按了按，沒再用靈力壓制。

“報仇？”我聲音很輕，帶著海風的涼意，“你可知你阿爹為何而戰？可知這世間的仇恨，從來不是一拳一腳能算清的？”

孩子愣住了，哭聲戛然而止，只抽噎著瞪我。

女子見我松了手，連忙將孩子抱得更緊，對著我深深一拜：“求公主看在他身世可憐的份上，饒他這一次。我愿帶他遠離此處，此生再不踏入九重天半步?！?

腥風吹過廢墟，卷起幾片殘破的鮫綃。我望著遠處翻涌的黑海，那些被靈光送走的靈魂仿佛在低語。許久，我收回手，轉身看向海天相接處：“走吧。別讓我再在這里看見你們?！?

女子愣了愣，隨即感激地磕了個頭，抱著孩子匆匆消失在礁石的陰影里。

我重新抬手，將最后一縷殘魂送入輪回。海風吹起我的衣袂，帶著濃重的血腥與咸澀，像極了合族覆滅那天的味道。原來仇恨這東西，從來不分種族，只分輸贏。而我，終究還是成了當年自己最恨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