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電梯擠滿了沉默的同事，程遠盯著不斷跳動的樓層數字，胃部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今天是績效評估開始的日子，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平靜，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寂靜。

“聽說市場部已經裁了三分之一?！靶±顪愡^來低聲說，眼睛里布滿血絲，“技術部今天下午出名單?！?

程遠點點頭，喉嚨發緊。過去一周，他每晚都夢見自己被趕出公司大樓，醒來時枕頭被冷汗浸濕。奇怪的是，只有在奶茶店教宋欣編程的那幾個小時，他才能暫時忘記這種恐懼。

電梯停在17樓，程遠走向自己的工位，發現電腦已經被鎖定，屏幕上只顯示一行字：“請于14:00到第三會議室參加評估會議“。

“看來我們是第一批?！靶±羁嘈χ脸鲎约旱钠聊?，同樣的信息。

程遠機械地打開手機，給宋欣發了條消息：“今天可能晚點去店里?！鞍l完才意識到，他甚至不確定今天之后還能不能像往常一樣去奶茶店。

等待的時間像被拉長的橡皮筋。程遠試圖修改簡歷，卻發現五年來的工作成果大多已被AI替代，他竟說不出自己比機器強在哪里。中午，他食不知味地吞下一個三明治，然后提前半小時來到會議室門口。

走廊墻上掛著公司創始人的照片，下方寫著“用技術改變世界“的標語。程遠突然覺得諷刺——現在正是“技術“要改變他的世界，把他踢出這個精心構建的系統。

會議室門開了，技術總監王立示意他進去。房間里有三個人：王立、HR總監林女士，和一個程遠沒見過的年輕男子，面前放著名牌“AI優化顧問張“。

“程遠，“王立的聲音出奇地溫和，“公司正在進行戰略調整，很遺憾地通知你，你的崗位被列入了優化名單?！?

盡管早有預料，這句話還是像一記重拳擊中胸口。程遠的手指無意識地掐進掌心，試圖保持面部表情的平靜。

HR總監推過來一份文件：“這是離職協議，補償金按N+3計算，條件是簽署競業禁止協議和保密條款。“

程遠盯著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條款，耳邊響起AI顧問的聲音：“根據評估，你的代碼風格過于傳統，創新指數低于團隊平均水平。我們的AI系統能在十分之一時間內完成你90%的工作量?！?

“所以我這五年算什么？“程遠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給AI當陪練？“

王立嘆了口氣：“技術迭代就是這樣殘酷。你可以看看其他行業的職位，或者...“他瞥了眼AI顧問，“學習使用我們的AI編程助手，轉型為代碼審核員，不過薪資會下調40%?！?

程遠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我需要時間考慮。“

走出會議室時，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宋欣的消息：“不管發生什么，記得'先嘗后買'。今晚我研發了新口味，等你來嘗?！?

程遠站在公司大樓外，六月的陽光火辣辣地照在臉上。他五年來的職業生涯就這樣被幾句話終結，而手機那頭，一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女孩卻似乎比公司更關心他的感受。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覺來到中央公園。午后時分，公園里大多是老人和帶孩子的媽媽。程遠坐在長椅上，打開筆記本電腦，最后一次登錄公司系統，下載自己這些年參與過的項目代碼。

屏幕上跳出一條最新通知：公司AI系統出現異常，部分生成代碼存在隱蔽漏洞，技術部緊急召回部分被裁程序員協助排查。

程遠盯著這條消息，心跳加速。他快速瀏覽技術論壇，發現已經有用戶報告了AI生成代碼的嚴重問題——在處理復雜金融交易時會產生微小但致命的計算誤差，這種誤差會像滾雪球一樣累積，最終導致系統崩潰。

“這就是你們信賴的AI?！俺踢h喃喃自語，手指飛快地敲擊鍵盤，寫了一個簡單的檢測腳本。運行結果顯示，近兩個月公司發布的更新中，有超過30%的模塊存在類似風險。

他突然知道今晚要給宋欣展示什么了。

傍晚時分，程遠推開奶茶店的門，風鈴聲格外清脆。店里沒有其他顧客，宋欣正在擦拭操作臺，聽到聲音立刻轉過身來。她的機械假肢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但臉上的笑容溫暖如常。

“程序員先生，“她歪著頭打量程遠，“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兩者都有?！俺踢h走到柜臺前，聲音沙啞，“我被裁了，但公司的AI系統出了大問題。“

宋欣的眉毛挑了起來：“所以機器也不是萬能的？“

“遠非萬能。“程遠打開筆記本給她看檢測結果，“AI擅長模式化工作，但缺乏真正的理解和判斷能力。這些漏洞非常隱蔽，人類程序員一眼就能看出來，但AI卻視而不見?！?

宋欣湊近屏幕，發絲擦過程遠的臉頰，帶著淡淡的茉莉香氣：“有意思...這就像我剛開始用假肢時，能完成基本動作，但永遠做不到真手那樣的精細控制?！?

她突然指向一段代碼：“看這里！問題是不是出在這個循環條件上？AI沒有考慮到用戶可能會...“

程遠驚訝地看著她：“你才學了兩周編程，怎么發現的？“

“直覺？“宋欣聳聳肩，“做奶茶也一樣，光按配方來不夠，得知道客人真正想要什么口感?！八脵C械手指輕輕敲擊屏幕，“AI就像我的假肢，是很好用的工具，但不能完全替代人?！?

程遠怔住了。這個失去左手的女孩，用最樸素的比喻道出了他作為專業人士都沒能清晰表達的見解。

“你應該回去找他們?！八涡劳蝗徽f，“告訴他們人機協作才是未來，不是誰替代誰?！?

程遠苦笑：“我剛被掃地出門。“

“所以才更要回去?！八涡赖难劬﹂W閃發亮，“'先嘗后買'——你現在嘗到AI的不足了，是時候推銷你的價值了?！?

她轉身開始制作奶茶，機械手和真手協同工作，流暢得像一支舞蹈。程遠看著她將幾種原料以奇特的比例混合，最后加入一小撮他從未見過的香料。

“特制版，“宋欣將杯子推給他，“叫'絕地反擊'?！?

程遠喝了一口，味道層次豐富得驚人——初嘗微苦，隨后泛起甘甜，最后留下一絲令人振奮的辛辣。

“怎么樣？“宋欣期待地問。

“像...希望的味道。“程遠輕聲說。

窗外突然電閃雷鳴，夏季的暴雨傾盆而下。雨水拍打著玻璃窗，將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水霧。店里只剩下他們兩人，仿佛與世隔絕的小島。

“我查了資料，“程遠突然說，“政府對殘障人士創業有補貼和免稅政策。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找不到工作，你有興趣一起做點什么嗎？“

宋欣的眼睛瞪大了：“比如？“

“比如一家科技主題的奶茶店？你負責飲品，我負責技術教學或者小程序開發...“程遠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不確定這個想法是否太荒謬。

但宋欣已經笑了起來：“聽起來像我們現在的升級版！“她舉起右手，程遠會意地擊掌相慶。

雨越下越大，他們決定等雨小些再離開。程遠幫宋欣清點庫存，宋欣則嘗試用程遠教的代碼寫了一個簡單的點單小程序。雖然簡陋，但已經能完成基本功能。

“看，“她驕傲地展示給程遠，“我的第一個作品！“

程遠看著她臉上孩子般的喜悅，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在這個被雨水隔絕的空間里，失業的痛苦似乎變得遙遠而模糊。

晚上十點，雨終于小了。程遠堅持送宋欣回家，兩人共撐一把傘走在濕漉漉的街道上。宋欣的公寓不遠，是一棟老式小區的三樓。

“要上來喝杯茶嗎？“在單元門口，宋欣問道，“作為今天特制奶茶的回禮?！?

程遠猶豫了一下：“太晚了吧？“

“才十點，“宋欣笑道，“程序員都這么守舊嗎？“

公寓小而整潔，墻上貼滿了宋欣旅行時拍的照片——雪山、海灘、沙漠，幾乎都是風景照，很少有她自己的身影。程遠注意到書架上擺著許多心理學和商業管理的書籍。

“你在自學這些？“他好奇地問。

宋欣正在用單手熟練地泡茶：“嗯，想著也許有一天能開自己的店?！八f過茶杯，“現在可能真有機會了?！?

他們坐在小陽臺上，看著雨后清澈的星空。程遠的手機突然震動——是前同事小李的消息：“公司亂套了！AI生成的交易系統漏洞導致客戶巨額損失，王立被總部叫去問責。他們想召回你們這些'被優化'的人！“

程遠把消息給宋欣看，兩人相視而笑。

“看來我的'絕地反擊'要見效了。“宋欣眨眨眼。

程遠搖搖頭：“我不確定要不要回去。即使回去，也只是暫時的解決方案?！八聪蛩涡?，“今天和你聊過后，我在想...也許被裁員是件好事，它迫使我思考真正想做什么?！?

“比如和獨臂奶茶師合伙開店？“宋欣調皮地問。

“比如創造一些AI做不到的東西?！俺踢h認真地說，“人機協作，就像你說的?！?

夜風輕拂，帶著雨后泥土的芬芳。程遠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幾周來第一次對未來感到期待而非恐懼。而這一切，都源于街角那家不起眼的奶茶店，和那個用單手就能調制出希望的女孩。

回家路上，程遠停下腳步，回望宋欣的公寓窗口。燈還亮著，隱約可見她忙碌的身影。他拿出手機，給王立發了條消息：“明天上午十點，我可以來討論解決方案。條件之一是允許遠程工作，我有新的項目要嘗試?！?

發完消息，他感覺肩上的重擔輕了許多。無論明天會發生什么，至少他知道在街角的奶茶店里，總會有一杯特制飲品和一個真誠的微笑等待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