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儀一路辦到了尾七，直到白梅跳躍在黑枝白雪里，宮里仍舊是抹不去的壓抑。為了不讓這股哀意一路帶到明年，太皇太后親向貴妃提了除夕家宴，只望以年關(guān)開頭，為宮里重開吉慶祥和。

貴妃理六宮事后，妃嬪許多早起了打算，只貴妃威嚴(yán)，又是喪期不便，如今延月一提往承乾宮品茶，六宮竟是嚴(yán)妝齊整，無一缺席。

蘭煜早早起身，讓纖云挑了一身淡青色繡福紋窄袖旗裝，上身披著淺碧色綴兔毛如意扣小襖，外頭又罩了一件暗紫猩猩毛大氅，直到宮門外見了孟知，身上亦是非淺即素，不禁對著苦笑了一番。即便出了喪期，各自都是小心翼翼不敢觸霉頭。

蘭煜和孟知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承乾宮外頭已經(jīng)站了好幾撥宮人，孟知訝異道：“咱們來得不算晚，這里頭的人是......”

后頭一聲音朗聲而出：“無非就是瞧著快有新主子了，緊早著過來巴結(jié)。”

兩人轉(zhuǎn)頭看見宛蕎不緊不慢走來，一身打扮爽利干凈，神態(tài)悠然，孟知禁不住酸道：“咱們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看看她，仿佛誰也礙不著一般。”

三人一道往里走著，進(jìn)了正殿后，一股熱意撲面而來。蘭煜是三人中最怕熱的，還沒坐下額頭便冒起了汗，纖云趕緊為她摘下大氅，又拿絲帕為蘭煜拭了額頭，這才能好好坐下。蘭煜一邊好奇正殿為何無人，一邊打量起來。承乾宮原是先帝寵妃董鄂妃所住，承光殿為正殿又是先帝著意修葺過一番的，縱算貴妃不喜奢華，殿里也端得是富貴堂皇，氣派華麗。蘭煜渾身被烘得暖意洋洋，透過珠簾瞧見外頭的小太監(jiān)正往廊下爐坑里加炭，那爐坑通向暖閣，一日下來所費(fèi)柴薪甚巨。正殿里又燃著地龍，里頭是尺余長的深青色短炭，瞧著也不似宮里的紅蘿炭，倒是孟知有些見識：“這是西北進(jìn)來的瑞炭，一條能燃上一旬，便是苦寒之地用了也是頂好的，比起紅蘿炭還要金貴許多，我只在老祖宗宮里見過一次。”

蘭煜忍住訝異，只輕輕吁了一口氣，原來貴極之人，都是在不顯山不露水之處。

正出著神外頭一宮女挑簾而入，朝著蘭煜緩步上前：“殿里地龍燒得旺，跟外頭一冷一熱，小主還是換一身披風(fēng)的好。”

三人不約而同一笑，蘭煜對樂洹微微頷首：“遠(yuǎn)沒那么嬌慣，也不必特意跑來一趟的。”

孝昭皇后喪儀過完，樂洹便經(jīng)內(nèi)務(wù)府在蘭煜身邊接了職，這人一來，蘭煜便知道了這位坤寧宮大宮女的厲害，從前承歡殿里頭人倒也忠心，只是日子久了難免懶散閑怠，蘭煜懂什么御人之術(shù)，所有能學(xué)到的，不過也就是從前戴佳府里郭絡(luò)羅母女吆五喝六那一套，日子久了宮人也就慣了。只樂洹一來，不過幾日功夫，底下人各個脫胎換骨，察言觀色行止有度無一錯漏。在蘭煜手下許多事能想蘭煜所未想?yún)s從無僭越，與楊海里外配合，把小小的承歡殿打理得井井有條。宛蕎過來看著這里里外外都不禁贊嘆：“我是個沒規(guī)矩的，現(xiàn)這宮里最規(guī)矩嚴(yán)整的也就是惠嬪和德嬪兩處，如今你這也有半個主位的體面了。”只是蘭煜知道前頭事，也讓纖云和云弋悄悄盯著，既未曾見她獨(dú)處時思念舊主，私下里也不與任何外人往來，這才真正信重了她當(dāng)自己人。

幾人正候著，內(nèi)殿里便有聲音傳來，一群衣著華麗的宮妃將貴妃熱熱鬧鬧擁著出來，旁邊三位嬤嬤懷里抱著一位小阿哥，旁邊還領(lǐng)著一位公主，沅溪也在里頭，笑著道：“胤禛白胖健壯，身子勁頭也大，還是貴妃娘娘擅長養(yǎng)育，不像臣妾的胤祚總是有些嬌弱。”

宜嬪保養(yǎng)得宜，出了月子以后又注重調(diào)養(yǎng)，氣色神態(tài)比從前還好上許多，“胤祺比你家老六還大上幾月，還不是膽子小，哭起來也哼哼唧唧的，不過好在是個哥兒，等過兩年能下地跑了，皇上定要帶他們出去練練膽子，那時候也就好了。”

榮嬪鳳眼輕挑，松石流蘇隨著步子一搖一晃，拔高了調(diào)門道：“你可別說嘴，你又怎知你這小兒善文善武？總別像了胤祉才好，眼看三歲了，見到他阿瑪還是不敢言語，讓我好生著急。”

宜嬪故意取笑，“姐姐別急，都說母強(qiáng)子弱，都是你這潑皮性子，害得三阿哥粗氣也不敢出。若能修出個惠嬪那樣的好性兒，就是善文也是文采風(fēng)流。”

惠嬪趕緊打斷她，“可少拿我打諢！都曉得我們那胤禔是面皮子薄的，要知道這么拿他取樂，得羞到不肯上書房了。”

幾人就這么說說笑笑，后頭還隨著一群鶯鶯燕燕，蘭煜遠(yuǎn)遠(yuǎn)聽著她們言談，既無人提起太子，也將溫妃和平嬪晾在了后頭，看著一旁無人問津，靜靜站在一旁的榮憲公主，宛蕎有些心疼地道：“也可憐了這孩子。”蘭煜沒有說話，身為女子本也就是這樣的。

貴妃聽著眾人說笑，直到入了正座，眾人才各自散開，綰娘越眾而出，邊笑著朝蘭煜走來，“許久不見姐姐了。”

蘭煜根本不愿意看她一眼，還是孟知在一旁使眼色，才勉強(qiáng)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

直到眾人都入座，貴妃才對著底下道：“皇子都下去玩耍，也好不礙著咱們說話。只千萬打起精神，仔細(xì)著些。”

嬤嬤們領(lǐng)了吩咐退下，宮人才陸續(xù)上茶，還沒等細(xì)品，滿殿已是茶香味四溢，榮嬪好奇道：“這是？”

眾人揭蓋嗅著茶香，看著湯色金黃清澈，入口更甘香濃郁，一時都品不出究竟。上首都是有些見識的，尚且不知一二，何況蘭煜等人。

木堯端起茶盞輕吮了一口，搖了搖頭，“自然是好茶，想來是咱們嘗鮮了。”

底下也一言一語議論起來，上頭的除了溫妃始終不冷不熱，其余似乎明白了過來，只等著貴妃說話，底下漸漸議論不出，也止了聲音，紛紛看向上頭。

貴妃放下茶盞，道：“這茶名鳳凰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