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圖窮
- 清庭歡
- 嚴城更鼓
- 2838字
- 2018-01-20 20:29:36
冷風殘月,幽幽凄然。
通明的燈火并不會覆蓋每一個角落。一片冷寂的長街,順著紅墻,通向一片暗黑深邃之境。
忽而有兩三人影閃過,旋即又被夜色掩埋。
那人影腳步輕盈,不疾不徐,各自低頭朝同樣的方向走著,一路無話,借著墨青色披風,將三人的人影掩在夜色下。
不知在暗夜里行走了多久,三人在甬道盡頭,朝著零星一點光亮處繼續走著,直到門燈的一點微光,將她們帶到了一處殿門前。
守門處唯一半曲腰身的太監,三人一齊摘下風帽,那太監頭也未抬,亦未發一言,膝蓋一彎,將三人請了進去。
天色已晚,不少宮門下鑰,亦是入夜安歇的時候。三人朝著正殿走去,檐上的騎鳳仙人安靜地在神獸身上匍匐著,三人腳步緩緩放慢,仿佛生怕驚動了這一片寂靜。
殿門外頭守著一深青色宮裝宮女,朝三人微微一笑,而后打開殿門,將三人請入殿內。
上首的人穿著一身金橘色繡古錢紋中衣,青絲松散,臉上的晚妝只留下兩彎入鬢長眉。她撫摸著手里一柄玉如意,長眉一挑,笑看著三人遠遠走來。
入正殿,三人并肩一道上前,齊聲行禮:“臣妾參見貴妃娘娘。”
殿里拱著數株君子蘭,在秋涼里仍舊是泛青的綠葉,獅口香爐里向外噴薄著濃濃的煙氣,與殿頂的壁畫呼應在一起,使人肅然生畏。
貴妃不緩不急,眼睛微微瞇起,笑道:“夜深了,何必更深露重的過來。”
三人一一入座,身上一應穿著素錦墨青色常服,挽著尋常發髻,既是素凈,更是因為不易察覺。
底下最前頭的宮妃先開了口,聲音平緩溫和,容色難掩,“咱們三個凈惹事生非,撿著這時候來,正是怕擾了娘娘清凈。”
貴妃頷首,三人一一接過茶水,外頭寒氣重,殿里卻盈滿熱氣,哄得人一身暖意,只是三人卻提起了精氣神,不敢松懈。
貴妃又道:“本宮也是閑人一個,哪里有什么擾不擾的,往后盡管多來就是。”
孟知一笑,:“臣妾恭敬不如從命。”
殿里的人都被支到了外頭,三人身前的茶還熱著,定是剛準備好的,這會只剩下四人在殿內,宛蕎用茶蓋輕輕劃著沿壁,靜靜等著上首的人說話。
貴妃的笑溫和之極,“天涼了,先暖暖身子再說話不遲。”
她看著殿下三人,各個容貌不俗,似是欣慰地嘆了嘆,“你們三個,頭年一個被禁足,一個還是宮女被人欺負,一個寂寂無聞,今天坐在一塊兒,是不容易。”
蘭煜微微一凜,本能地道:“臣妾自然明白,能從火海里出來,都是娘娘的看重。”
貴妃道:“本宮能看重,也是因為你們有心性。”
孟知爽快直言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娘娘看重,臣妾自不辱命。”
不同于別宮的紅酸枝木,延月宮里的座椅一應是沉香木打制,久有馨香,加上熏香的氣息,殿里留香不散。
延月目光輕輕從孟知面上掃過,倏而一笑:“不必那么緊張。”
孟知藏在袖口里的手又緊了一緊,臉上維持地不動聲色。
蘭煜向對面的孟知望了一眼,復又垂下眼睫。貴妃手里的玉如意手柄泛著溫潤的光,亦如她的聲音一般溫和,“關起門來就是自家姐妹說話,聊聊宮里家常罷了。”
蘭煜意識到貴妃的目光,極輕地出了一口氣,以讓自己言語不亂了拍子,她娓娓道來:“皇后有孕,自然是萬千恩寵不斷,不過集寵亦是集怨,依臣妾看,首當其沖便是惠嬪與榮嬪,這兩人的心里,不會好過。而宜嬪被奪了彩頭,更是必然滿心怨懟。”
宛蕎接道:“趁著皇后有孕的空當,底下的人也開始活絡了,密常在不得翻身,姝貴人又被冷落,現下就是榮嬪一枝獨秀。不過......”她提起榮嬪有些不屑,又瞥了一眼蘭煜,“我倒看她能得意幾時。”
孟知也道:“榮嬪鉆空子是不假,不過溫妃沾著侍奉皇后的光,再加上這么顯赫的身份,縱使她與皇后再姐妹不合,我看她這幾日也學聰明了,實在不容小覷。”
貴妃一邊聽他們說著,一邊面含笑意地點頭道:“你們看得通透。”說罷微頓,臂肘擱于小案,身子微傾,指尖摩挲杯壁瓷紋,續言,“只是以后說話,不要說一半留一半。”
三人一怔,蘭煜嘴角有微不可見的抽動,貴妃掃過三人,道:“榮嬪擅寵,你們并不比她差,何苦讓她盡出風頭。”她一轉頭,“溫妃如今依傍皇后才扶搖直上,不過要說倚仗,宮里可不缺家室煊赫的女人。”
她一頓,手背輕輕觸碰到茶盞,茶水溫涼,貴妃淺笑浮面,而后眼中有一抹機鋒刮過,隨著茶盞叮鈴一聲響,貴妃道:“皇后......”
三人俱是悚然一驚,蘭煜背脊蹭地躥出一陣涼,在貴妃的直視下,像是生生被人捂住口鼻,不能呼吸,亦不能反抗。
殿外的不遠處隱隱傳來兒啼聲,那聲音斷斷續續,卻在靜得駭人的殿里顯得格外清晰醒目,貴妃眉心一動,一張不怒自威的臉竟變得柔和,素云從外頭進來,微微一福:“貴妃娘娘,四阿哥這幾天剛來,還有些認床,只怕擾了娘娘。”
貴妃的神色很快恢復如初,淡淡道:“無妨。”
蘭煜內心在翻涌不定的驚濤駭浪后徹底明白了過來,延月今日的安排,是命宛蕎邀寵以抗衡榮嬪,再令孟知穩住太后,進而壓住溫妃的勢頭。延月撫養胤禛,便是牽住了沅溪。最后,也是最要緊的,在將榮嬪和太后等眾人的注意都分散后,由自己在暗中出手對付皇后。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便是貴妃的打算。
蘭煜陷入無可自拔的恐懼里,貴妃的心機謀算,便是將她和宛蕎還有孟知都算上,也難以望其項背。
她帶著頹然的絕望,掙扎道:“娘娘,畢竟是皇后,臣妾區區常在......”
貴妃直視其顏,“慧妃也遠高于你,你不也沒有親自出手。”孟知被戳到把柄,連想替蘭煜求情的話也咽了回去,延月續道“許多事不必親力親為,假手于人又有何難。”
貴妃眸有肅意,目光漸漸收緊,她一下一下撥弄了手里的茶蓋,沒碰出聲響,底下人緊繃的神經也隨之一顫,“本宮把你們撈出來,若不堪大用,那又圖什么?”
蘭煜沒有力氣再說話,宛蕎與孟知亦是心亂如麻,天色已經黑得徹底,再過一刻鐘,梆子便要敲起來,貴妃輕輕伸展了下手臂,輕描淡寫道:“成字,能成之,亦能毀之。”
一句話,把蘭煜從半夢半醒的混沌里拽了回來,她松開攥得通紅的手,眼眸輕輕一闔,復又睜開。已是避無可避,再掙扎亦無用。
延月這才笑意如初,“本宮知道這事不簡單,所以不會催你,你好好思量著,這幾天就由敏嬪伺候皇上。”
蘭煜不再有任何異議,一應木然應著。時候不早,宛蕎與孟知亦起身行禮。
延月對她們三人臉上藏也不住的復雜神色佯作未見,“夜涼了,回去路上仔細受風。”
三人告退,延月目送著她們,漸漸消失在暗夜之中。
在殿里出了一身冷汗的蘭煜,剛一出宮門,便感覺一股冷風直竄上腦,她一個激靈,沒注意到角門的門檻,一個踉蹌便要向前摔去。多虧孟知手快,一把扶住了蘭煜,蘭煜渾身的冷顫通過手臂傳來,宛蕎輕輕一嘆,在另一側一道扶起蘭煜。
孟知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宮門在她們走后已經下鑰,恢復了往日的沉寂肅穆。周遭一切靜極。她心有余悸,“咱們這一遭,是騎虎難下了。”
宛蕎冷冷一笑,艷光凜冽,“無利不起早,她費這么大力氣提拔咱們三個,又怎么會容得咱們混吃等死。”
蘭煜先是害怕又是受涼,冷得牙齒都打顫。孟知輕輕扶著蘭煜后背,“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她答應給妹妹時間,還好慢慢籌謀。”
蘭煜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進退都死路一條,當初決定往前走這一步,我便該知道,這是與虎謀皮。”
孟知與宛蕎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她撫著蘭煜,感受到蘭煜身體愈發強烈的顫抖,趕緊替她把披風緊了緊,道:“這里太涼,妹妹,咱們先回宮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