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爰是找準了時機的。

那天下午我照常在“等”咖啡店打工，文以悉雜志社有事剛好不在。冬日午后陽光懶懶散散，斜斜落在門口那棵掛滿禮物和鈴鐺的假圣誕樹上。金光閃閃。閃瞎了我的狗眼。我當時正把一杯卡布奇諾端給窗邊的一位客人，杯子還沒放下，便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涼森森的呼喚。

“念澤莘同學。”

我差點沒手一抖把杯子打翻。

心里有一萬只貓咪刷刷豎起了寒毛。

沒辦法，我怕她當真是來這鬧事的，于是寧愿少領一個下午的工資也不愿冒著被開除的風險，屁顛屁顛地跟著她去到另一間安靜少人的咖啡店。她問我要喝什么，語氣怪怪的。

我說不了。

她卻說，“我怕待會你聽完我說的話之后會需要些飲料來壓壓驚。”

開什么玩笑。我想如果她經歷過和我一樣的人生，就會知道她剛剛說的那句話有多可笑了。

但我沒有笑，也沒有說話。我氣定神閑地看著她，她也淡然自若地看著我，眼里一抹笑意若隱若現。一直等服務員把咖啡端到她面前，她才移開視線，用小勺隨意地攪了攪咖啡，上面氤氳著蒸汽徐徐裊裊。

她開始說話了。

“你喜歡文以悉么。”

我雙手插進衣袋，背靠著椅背，心想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沉寂一段時間之后又“重出江湖”了。不知道這次又想耍什么花招呢。

我等著。

她見我不說話，笑了。她似乎把這看成了一場游戲，露出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那天下午她只問了我兩個問題。一個是“你喜歡文以悉么“，另一個是“你知道我和文以悉是怎么認識的么“。而我好像什么話都沒說，一直是她在長篇大論。她把她和文以悉的所有故事都告訴了我，她為我點了一杯咖啡，可是我卻一點也沒喝。下午的陽光從落地窗外灑進來，反射在玻璃桌面，把咖啡杯照射得亮澄澄的，好不耀眼，弄得我昏昏欲睡的雙眼越發生澀困怠。我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聽她一直講到日落西山，暮色四合。

我不知道蕭爰是什么時候離開的。我只知道自己仿如做了一場漫長的夢。醒來仍舊渾渾噩噩，伴著僅余的一點知覺，我沒等文以悉來接我便晃晃蕩蕩地飄回了宿舍。

我把自己卷進被窩，把頭蒙得緊緊的，把耳朵捂得實實的，可那蕭爰的聲音是在太可惡，空氣般無處不在無孔不入，一直一直，還在我耳邊飄蕩。

“我和以悉雖然不是親梅竹馬，但我媽媽和他媽媽是很好的朋友，在生意上更是很好的合作伙伴。我和以悉高中就認識了，三年來一直同班，而且還是同桌。我們每天出雙入對形影不離，在別人的眼中，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知道，他家教相貌學習樣樣出眾，肯定走哪都受女生歡迎。可是他對所有的追求愛慕者都不屑一顧，唯獨對我一人與眾不同。我想他是喜歡我的。他不可能不喜歡我。

“可你知道他是在一個怎樣的家庭里長大的么。在他還很小的時候，他的父母就離婚了。他媽媽一邊成為事業女強人，一邊含辛茹苦把以悉帶大。我雖然身在完整無憂的家庭，但我清楚天下間所有家庭的不幸大多分為兩種，一是孩子無父無母，獨自長大，雖然可憐，但至少沒有羈絆，省去許多虛妄和念想。二則是像以悉這樣的，單親，父母失敗的婚姻給他造成的傷害，是一世的，他得永遠活在這樣的陰影之下。這個世界，我自認只有我一個人懂得他的痛，沒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他。我是那樣喜歡他，我一定會和他在一起的，哪怕用盡所有卑劣的手段。

“也許你早就聽說過我了。你們口中的我是怎樣的不堪，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我不在乎。上次你在籃球比賽上差點喪命，那的確是我一手安排的。我還暗地里對你做了很多壞事，我想你那么聰明一定也早就知道了吧。呵，那你要不要猜一猜，為什么這一段時間以來你的生活學習一切如常，沒有了任何的起伏呢？你會不會以為我放棄了呢？你會不會以為，我終于良心發現，不再糾纏于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了呢？

“如果你這樣想，那么你就錯了。我在你們心目中或許一無是處，可我也有我的堅持。我不可能放棄文以悉。就算他不喜歡我，我也不會放棄。我就是這樣。原本我以為他是真的喜歡上了你，所以才跟你在一起。可是你知道嗎，在你受傷住院之后他來找過我。他說他之所以會跟你在一起，是因為他要報復他的媽媽，以及，他的繼父。

“你還不知道他父母是怎么離婚的吧？就是因為他的媽媽移情別戀了，喜歡上了他現在的繼父，也就是——你的爸爸。以悉什么都告訴我了。你的爸爸，就是他現在的繼父，就是害得他無法擁有一個幸福完整的家庭的罪魁禍首。他不僅恨你的爸爸，也恨他的媽媽。那時以悉還那么小，只有五歲，他說他要跟隨爸爸一起離開，可他的媽媽不愿意，賄賂了法官，強行把以悉留在了身邊。然而自從再婚之后，他的媽媽便再沒有怎么理過他。只給他錢，任其自生自滅。他跟我說，他時常覺得自己對于那個家來說，只是一個外人。他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他媽媽對你爸爸以及他們的孩子，都好得不得了。而他在一旁，簡直多余。所以他不愿意回家。他以前就跟我說過，家對他而言，就是一張假幣，空有其表，毫無意義。

“所以你知道，他為什么會選擇跟你在一起了吧。你以為你真的有那樣的魅力，什么都沒做，就吸引來一個天之驕子的愛慕么。他知道你是他繼父的女兒，他跟你在一起，無非是想引起他媽媽的注意，并且以此刺激他們。你知道，長輩們是最見不得這些有違人倫道德的事情了——雖不是親兄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就法律意義上來說，你和他，師兄妹，是不能在一起的。這樣的事情，關乎整個家族的顏面。以悉說，按照他的計劃，他會在今年放寒假的時候就帶你回他家，反正你也無家可歸。然后他的繼父和他的媽媽就會知道了你的存在，接著他會用所有的頑劣來對抗他們的反對。他們的反對，便預示了這場報復的成功。”

蕭爰的聲音怎么可以如此具備殺傷力。怎么可以像幽魂一樣緊追不散。不得不說，如果這真的是一場戰爭，那么真是恭喜她了。她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