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也下不下去了,聽到那邊寶釵和惜春談畫,黛玉和迎春探春便走了過去。
只聽寶釵指著畫面道:“四妹妹的畫畫得真好,只總覺得缺少了一些什么,我小時候看過一本書,上面說,山水畫重在它的寫意性,所謂寫意,就是偏重于意韻與情趣的表達,并不拘泥于客觀對象本質的外貌形態,而是強調創作者的主觀情感的融入。或重視抒情的表達”,但這種“抒情的表達”又并不是無本之源,并不是作者的隨心所欲,而是在觀察客觀對象的基礎上完成的。一個山水畫家就要有容納百川萬物的胸中意氣,表現山川云樹的質感、空間感、及季節與風晴雨雪等氣象變幻之美,以求主觀情感表達的極致和“意境美”的創造。營造激發共鳴的畫中境界,是山水畫中之魂。妹妹的花草樹木,小橋流水,都很逼真,但就缺少了一種靈活感,沒有生命氣息。”
惜春不覺聽住了,黛玉笑道:“到底是寶姐姐,知道的就是多,娘親說過,不論畫畫彈琴,都要隨心,把自己融入其中,才能真正體會其意境,把握住其神韻。”
寶釵看著黛玉一笑:“林妹妹才博學多聞呢,這也是小時候沒事看的唄,我們女孩子誰還在這上面下功夫,針織女紅才是要緊的。”
黛玉聽了,抿嘴笑笑。正好一個小丫頭過來,說老太太請姑娘們一起用飯呢,姐妹們便結伴去了。惜春剛剛聽了寶釵的話,還在細細揣摩,心不在焉的,也不看路,下臺階時險些摔倒,幸虧入畫就在旁邊,一手拉住了。
似喜。
前一夜下了好大的一場雨,今早已經停了,天氣一下子冷了許多,黛玉洗漱好了,吃了雪雁熬的燕窩粥。拿了一本詩集坐在紗窗下看了起來。紫鵑、雪雁給黛玉做著秋冬季的衣服。春纖站在屋檐下喂鸚鵡。
一時,屋子里靜悄悄地,各人干著各人的事。
“紫鵑姐姐,林姐姐,在屋嗎?”院外惜春的聲音響起,紫鵑忙放下手中的伙計,邊起身打簾子,邊道:“四姑娘,快進來,姑娘正在看書呢。”
惜春一邊扶著丫頭入畫的手,一邊搖搖進來,黛玉也放下了手中的書,起身笑道:“四妹妹怎么來了,快進來吧”,說著又看惜春穿的很少,“四妹妹,昨兒剛下了雨,今早一下冷了許多,妹妹也不加件衣裳,凍著了可怎么好?”
“林姐姐,你當我是你啊,這些天熱死人了,下了場雨,才剛剛好呢。”惜春邊說邊在黛玉旁邊的椅上坐了下來。
“你們聽聽這四丫頭的話,我是為了她好,到頭了還被說一通,真真好心沒好報。”黛玉故作生氣的說著。
入畫笑道:“阿彌陀佛,總算有人和我說的一樣了,我也說該加點衣服,這天忽然冷起來,最容易傷風的,姑娘還罵我啰嗦。”
惜春聽了,故意瞪了入畫一眼,“你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也敢打趣起主子來了,姑娘們說話,插什么嘴。有時間也不學學紫鵑姐姐,幫我準備衣服去。”
入畫忙雙手捂臉,泣道:“我就知道姑娘不待見我,我這就出去,省的礙姑娘的眼。”說完跑了出去,
紫鵑跺足道:“這小妮子,還真惱了。”就要追出去。
黛玉正喝著茶,看了紫鵑著急的模樣,不由“噗嗤”笑出來,紫鵑正好走到黛玉面前,一口茶水全噴在她身上。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這是怎么了?”紫鵑一邊擦著衣服,一臉茫然的看著黛玉趴在桌上笑個不住,再看惜春也是似笑非笑的瞅著自己,連雪雁、春纖都看著自己笑。
“我的紫鵑姐姐,平時最是聰慧沉穩的,今兒也被入畫唬住了。”雪雁一邊遞手絹給黛玉擦嘴,一邊打趣紫鵑。
聽了雪雁的話,又看看姑娘們的表情,紫鵑才突然明白過來,惜春和入畫,就如姑娘和自己,惜春怎么會真的怪罪入畫,入畫又怎么會真的生氣?看著雪雁春纖還在笑,紫鵑可不依了,“好你們兩個小丫頭,今兒也看我笑話來了,看我不揪了你們的膀子。”說著,便撲過去打她們。一時三個丫頭打打鬧鬧,歡聲笑語不斷。
黛玉和惜春只是看著她們打鬧,也不阻止。
好一會,惜春才幽幽嘆了口氣:“林姐姐,你說,在這個家里,最親的親人卻要對你不聞不問,整天還要給你臉色看,而和自己沒有任何關系的人,卻是一片忠心為你。”
黛玉聽了惜春的話,也是長長嘆了口氣,抿了口茶,才輕聲道:“四妹妹,你說的我都知道,老太太是疼我們的,但畢竟年紀大了,又不管家,好多事情她也是不能做主的,你和二姐姐是寧府的,你是嫡親,二姐姐是庶出,又都從小兒沒了母親,被老太太接到身邊撫養,和大哥、大老爺都是生分的,三妹妹雖是榮府的卻是庶出,二太太不喜趙姨娘,日子也是艱難的。我更是父母不在,寄人籬下,素來二太太又不待見我,在這府中,也就老太太、你們三姐妹和有寶玉是真心待我。府里的丫頭婆子們也都是些勢力眼兒,見風使舵。好在我們的丫鬟:二姐姐的司棋、繡桔,三妹妹的待書、翠墨,四妹妹的入畫、彩屏,我的紫鵑、雪雁、春纖都是好的,一心一意服侍我們。雖是丫鬟,卻比親姐妹還親。四妹妹,有這么多的人關心我們,也夠了。那些人,我們不理就是了,四妹妹也不要總是沉迷佛法,心不靜,信佛也沒用,不為別人,為了關心我們的人也要開開心心活著,我這里可是隨時歡迎妹妹來的。”
惜春聽了黛玉的話,一時怔在那里,半天回不了神,黛玉也不去打擾她,四妹妹太冷靜總是逃避現實也不是辦法,小小年紀便沉迷佛理,讓人心疼。
過了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惜春才低著頭,輕喃道:“林姐姐,看你平時也不和人親近,身體也總是不好,我還以為你清冷孤傲,目下無塵,沒想到你卻看得明白,這府里也就我們幾個女孩兒干凈些。兩府男子都是些好吃懶做、不學無術的,仗著祖宗基業,胡吃混喝,走雞摸狗的,官中早就入不敷出,還不回改,大姐姐省親后,更是變本加厲,揮霍無度,仗勢欺人,這樣下去,怎么得了,一旦大廈傾倒,豈有完煖。看著這些,我怎能不避世?”
黛玉聽了,也是默然,她能說什么呢,事實就是如此。如果真到那一天,她該怎么辦?寶玉該怎么辦,他能護自己周全嗎?雖然自己不要求他讀書考什么功名,可是他是男子,就要有男子的氣概,撐起一片天,而不是成天和姐妹們混在一起。不敢想了。
兩人默默地坐在那里,各自想著事情。紫鵑、雪雁也不知道說什么,紫鵑放下手中的伙計,起身給黛玉、惜春倒了茶,笑道:“四姑娘,想這么多做什么呢,還是快嘗嘗這茶,這泡茶的水可是前年冬天,我們姑娘親自收集了竹子上的雪,裝在瓷瓶里,埋在竹林里,前兒才挖出來,今兒還是頭一次吃呢,四姑娘且嘗嘗可好?”。
黛玉和惜春都知道紫鵑是怕自己傷心,才故意打岔,兩人也只好放下心。惜春笑著借過嘗了一小口,笑道:“好茶,好水,有竹葉的清香,清淡而爽口。”
黛玉也喝了一小口,用手絹擦了擦嘴角,才笑道:“妹妹若喜歡,我讓紫鵑給你送些去,我脾胃薄,不能多吃。”
“不用送了,就放在林姐姐這,我想喝時,就來姐姐處,讓紫鵑姐姐泡給我喝,入畫那丫頭可不會泡,沒得糟蹋了。”
“不知二姐姐、三姐姐在干嗎?林姐姐,我們去找她們去。”
“也好,呆在屋子怪悶的,妹妹現坐會,我去換件衣服。”黛玉說著進入里間,一會出來,卻是一件鵝黃色雙襟上繡芍藥的紡紗上衣,白色小碎花百褶裙,頭發梳了個海棠花偏髻,用藍頭繩扎著,髻上只插了常戴的白色珍珠簪子,別無他物,但襯著黛玉粉嫩晶瑩的小巧臉蛋,說不出的婉轉風流,飄逸若仙。
紫鵑又拿了一件白色繡綠葉的披風給黛玉披了,才讓雪雁陪著黛玉姐妹去了。
話說上回黛玉和惜春去找迎春、探春,先去了迎春處,剛進院子便聽到一陣吵鬧聲,是司棋迎春奶娘柳嬤嬤的聲音。
黛玉不由皺皺眉,輕道:“二姐姐太軟弱了些,怎么能讓丫頭婆子如此放肆。”
惜春冷冷道:“定是柳嬤嬤又欺負二姐姐了,司棋才和她吵起來。這二姐姐也著實太軟弱了些,雖是庶出,但好歹還是主子,是姑娘,豈能由這些刁奴撒潑。”
“這是做什么呢,老遠就聽到吵鬧聲,還有沒有規矩?”黛玉走進去,果然是司棋和柳嬤嬤爭吵著,于是皺起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