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子威在心里搖頭,這個理由雖然冠冕堂皇,但并不實在,朋友圈里都曉得召公子的錢早就花光了,不說酒樓里許偉康的帳,就是自己也至少帶著錢去青樓救過十幾次急。而和召公子一起的三個人更不尋常,最年輕的一個斯斯文文,雖然一句話都沒有說,依舊可以看出說不出的憂愁和悲傷,另外兩人一眼看去,司馬子威就感覺到說不出口的壓力,分明是武林中的高手,司馬子威認出其中一人叫張角,一個狂士,來洛陽就一直和召公子在一起。
這是一個奇怪的組合,為避免別人注意,司馬子威就微微地點了個頭,揮手示意手下的士卒讓開道路。召公子面色平靜如水,四人出城走出十來里地,就拐進了路邊的樹林小徑,穿過樹林,在另一側道路的僻靜處早有一輛馬車等待,召公子把最年輕的那個人讓上馬車,然后吩咐另一個人道:“你把陳逸公子護送到甘陵國后,就不用管了。”
那人虎背猿腰,骨骼奇偉,聞言點點頭,坐到馬車副駕的位置,馬車夫一句話也沒問,看眾人各就各位,用力一揮鞭,趕著馬車揚長而去,張角和召公子并肩朝北走去。兩人武功在身,兩個多時辰就趕到了黃河岸邊孟津渡口;雖說天氣已冷,黃河水依舊驚濤駭浪,奔流而下,渾濁的水流不時沖擊著岸邊的石堤,寒風在暗云下呼嘯,岸邊擠滿了準備北上的行旅、流民。
行旅還好,雖然不能說衣著光鮮,每個人表情各異,但是精氣神在哪里,得意洋洋也好,憂國憂民也罷,一看就知道心中還有著理想。流民的模樣完全不同,呆坐在路邊、屋檐下、茅草棚中,一個個眼里空洞洞的,沒有任何期盼,是一種人生到了盡頭的無語,只有一些孩子不時地發出笑聲,在人群里奔跑。
張角望著一群群流民,輕輕地說道:“這幾年并沒有大災,這些人之所以流離失所,是因為在故鄉沒有活路。閥門士族兼并土地,貪官污吏欺壓良善,召兄,這些年我在西域一直在想,我們讀書是為了什么?數千年道義的傳承又是為了什么?”
召公子沒有說話,張角這次從西域歸來,變得有些偏激,一直說著民不聊生的問題,對朝廷的變動反而不大放在心上,兩人這些天討論了十幾次,誰也不知道路在何方?疾馳而來的馬蹄聲驚醒了兩人,二十余騎官兵迅速到了近前,為首的一個文官看見召公子,急忙下馬上前行禮道:“召兄離京也不說一聲,小弟特地趕來送行。”
來人是中常侍王甫的養子王萌,鼻直口方,氣宇軒昂;王萌實在這一帶稽查,正巧遇見召公子。王萌打量了一番張角,魁偉的身材,面目和善,皮膚有點黑,眼神深邃,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人物,但可以斷定絕不是陳逸;見王萌看來,張角拱手道:“在下鉅鹿張角。”張角的態度不卑不亢,根本沒有問召公子來者是誰。
王萌也報上自己的名字,假惺惺地勸說召公子留在洛陽做官;被召公子明確拒絕后,王萌帶著手下立即轉馬而去。王萌和張角不由得哈哈大笑,多少天來的沉重,多少積壓在心頭的郁悶,都在那一霎那化作云煙,痛痛快快地發泄出去。正在給流民看病的道士黃龍子和不遠處半躺著的乞丐都忍不住看了一眼,記住了這痛快淋漓的兩個人。
張角注意到兩人的目光,無所謂地笑了笑,道士沒有遮掩,乞丐絕對不是尋常之輩。黃昏時分,召公子和張角兩人搭最后一班渡船過了黃河,站在船頭,望著滾滾東去的黃河水,召公子嘆息道:“黃河尚有澄清日,豈可人無得運時。”張角暗自搖頭,命運是靠自己爭取的,外戚和宦官執政又有什么差別,竇武不過是比曹節會沽名釣譽罷了。
只是看著決心已下的召公子,船上還站著許多讀書人,張角只好把話埋在心里。過了黃河,休息一宿,兩人又同行了一日,便各奔東西,張角叮囑召公子道:“曹節絕不會就此罷手,召兄將來要是有事,務必到鉅鹿來找我。”召公子欣慰一笑,灑脫別去,張角獨自還鄉。
張角沒走多遠,就察覺有人在跟蹤自己,就在一個拐彎處藏進樹林,不多時就看見剛才在給流民看病的那個道士小心翼翼地走來。道士很謹慎,發現張角不見沒有絲毫慌張,往前正常地走了十幾米后,才裝作想起什么突然回身;不過還是遲了一步,張角跳出樹林攔住了去路。
道士的道袍很舊,滿是灰塵和臟污,但是道士的精神很好,一雙眼睛充滿睿智,看見張角依舊微微笑著。張角逼上前一步問:“你是何人,為何一直跟蹤我?”
道士笑道:“是真名士自風流,貧道黃龍子,見先生在南岸大笑,有龍虎之姿,故而好奇,請問先生貴姓?”
“矩鹿張角。”張角不相信所謂的面相之說,但是清楚,黃龍子找自己一定有事。
黃龍子點點頭道:“仙翁所言不差,張兄果然是大丈夫。天下凋敝,大亂將起,需得大英雄方能撥亂反正,我有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送與張兄,不知道張兄是否有興趣?”
“給人看病?”張角嘲笑著說,張角突然想到黃龍子是特地在這里等自己的,所謂看病,不過是掩飾身份的一種手段。張角想起江湖上的傳說,仔細打量著黃龍子,雙眼微張,好奇道:“你們都是這樣吊起別人的興趣?”
黃龍子搖頭道:“大象希形,象張兄這樣的人物才值得我們開口,秦末蕭何尊高祖為主,就是這個原因。英雄人物不以出身和能力計算,最關鍵是的運氣,否則哪有大漢數百年江山,不過張兄真要是不愿意,就算我黃龍子看走了眼,就此別過。”
黃龍子說話自有一種指點江山的味道,張角不知是該鄙視,還是該佩服,只好說:“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