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時節的花魁山，吹過一陣北風時，讓人生出浸骨的寒意。

等到一眾人上了山腰，蕭源見到山腰處立著一個石碑，石碑的正前方，蹲著一個穿著灰色大棉衣的老人，在老人的四周，分開站立著五個穿著鐵甲的兵士。

一陣山風吹來，將老人的銀發吹的散亂了些，老人站起身，腰桿挺得筆直，一雙鋒銳的眼神掃向了蕭源幾人這邊，蕭源看著眼前這個有些瘦小的老人，明明看起來年逾古稀，卻讓蕭源感覺眼前站著的是一座山，這位老人，就是軍界聞名的第一虎將，開國元勛，段仲秋。

程兵和徐陽此時急忙跑到段老面前，眼神肅穆的握拳拍向胸前，這是大燕標準的軍營禮儀。

段老只是微微點頭，他撫了一下長須，看著徐陽。

“你是，徐陽？”

徐陽點頭。

“是，老將軍，我是徐陽。”

“嗯，果然后生可謂?！倍卫虾呛切α似饋?，眼神溫和了不少。

說完，段老突然又把視線往徐陽身后放去。

“你是，小蕭吧？”

蕭源被段老突然的一句問話問的一愣，一時竟沒回過神來。

“哦，我聽小何說過，有位叫蕭源的小大夫可了不得，發冠上的蓮花金針之技，堪比首席御醫，華御醫啊?！倍卫弦娛捲丛谀前l呆，便又說了一句。

蕭源便是明白了過來，敢情自己這發冠上綁著的發絲大小的蓮花金針，并沒有逃過段老將軍的明眼。

“是，段老先生，我是蕭源?！?

蕭源知道，現在的段老并不在軍隊里任職，已經是賦閑在家，所以，蕭源一考慮，便稱呼段老為老先生。

段老笑著點頭：“哈哈哈，好，待會，還麻煩小蕭大夫，為老夫切切脈?！?

蕭源點頭：“榮幸之至。”

段老又將目光放到蘇敏兒的身上，和藹的笑著：“女娃娃，冷不冷啊？”

蘇敏兒欠身行禮，微笑說道：“老伯伯，不冷?！?

段老聽這一聲“老伯伯”，眼睛都笑得瞇了起來：“山上風大，我們下山去吧?！?

段老一發話，程兵便領著之前的七個兵士朝前開道，其余五個兵士在段老幾人后護衛。

花魁山下有一處小山村，段老一行人來到山下的一處土地廟中，兩個兵士升起了篝火，大家便圍在篝火前取暖。

“嗯，小徐啊，你爺爺還好吧?！倍卫祥_口問向徐陽。

“不知道，沒見過他。”徐陽淡淡開口，段老口中的徐陽的爺爺，便是御醫署代總醫司，徐鋒。

一提到徐鋒，徐陽便是不想多說，自徐陽因為剛正不阿，被太皇太后賞識，升任御前大侍衛以來，徐鋒便一直讓徐陽在太皇太后面前為自己說話，想要取下代總醫司前面的代字。依徐陽的性子，哪里會同意，所以干脆不再回家，爺孫倆的關系便是有些僵了。

“徐老頭是迂腐膽小了些，不過醫術倒是不錯，年齡大了，想要最后往上走一點，不是什么錯事。”段老伸手往篝火前近了些，又看向蘇敏兒：“娃娃，來，靠近些，入冬還挺冷的咧?！?

蘇敏兒莞爾一笑，便靠的篝火近了些。

段老的手一伸出來，蕭源便是見到那雙手上布滿了老繭和各種傷疤，在篝火的火光映照下，顯得微紅。

徐陽聽完段老的話，沒有出聲，這兩年，他確實覺得有時候自己太過難為自家的爺爺了，老爺子從先帝開始，做了十幾年的理事，又做了十幾年的御醫，現在想再上一步，并不能說有什么過錯，論資歷，徐鋒確實是最有資格接任這個總醫司的。

“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徐老又是問向蘇敏兒。

“小女子名叫蘇敏兒?！?

“嗯，不錯，是個好姑娘。”

段老點著頭，臉上帶著慈祥的微笑，忽然目光有些怪怪的打量了一眼蕭源。

段老見過的人多了去了，這蘇敏兒與蕭源時而互相觀望一眼，卻又像是有意隔了些距離，兩人互生情愫，怎么能逃得過段老的眼睛。

這時，徐陽又說道：“老將軍，今日我帶蘇姑娘過來，也是靖王爺的意思。”

“嗯？”段老撫著白須，看向徐陽等著下文。

“蘇姑娘，東西拿出來吧。”徐陽望向蘇敏兒。

蘇敏兒便是從寬大的錦袍里，掏出一份紅色的請柬。

“這是小女子與靖王爺訂婚的請柬，靖王爺說您是他最為敬仰的老將軍，他自己沒有時間親自過來，便讓我一定親手將請柬交到您的手中?！?

段老笑呵呵的接過請柬：“這小家伙，還沒忘了我這老頭子，女娃娃，你回去告訴袁小子，我老頭子到時候一定會去，還要送你們一份大禮?！?

說著話呢，段老瞥了一眼一旁的蕭源，心中嘆道，唉呀，可惜呀。

蘇敏兒禮貌的又是對段老一欠身，然后想了想，又掏出一份請柬，遞到了蕭源的手中。

“蕭公子，明年八月十五，是我訂婚的日子，如果有時間，你能來嗎？”

蕭源突然感覺自己的心被一根針輕輕戳了一下，木然的接過鮮紅的請柬，請柬的面上用金絲繞成了雙喜字，明年八月十五，蘇敏兒便要訂婚，訂完婚，就意味著是待出閣的女子了。

“如果沒有耽擱，我，會去?！?

蕭源這一句話說完，頓時眼神都有些茫然。

感情的事情，誰也說不明白，說來就會來，當愛的那個女子就在自己身邊時，有時候不知道珍惜，卻一不留神，發現那道倩影已經深深刻在了心底，抹也抹不去，當失去時，才回過神來，只是為時已晚。

蕭源的心神第一次感到異常的不安，他想不通這半個月蘇敏兒發生了什么，這件事情，只能找徐陽來解答。

徐陽也是看出了兩人之間像是認識，而且關系還不一般，但也沒說話，他不是愛打聽八卦的人，同時，就算蕭源和蘇敏兒之間有什么，蕭源也只能就此罷休，靖王爺，一想到這個人，徐陽也不得不敬重幾分，蕭源要真是惹了這位年輕的諸侯，誰也保不住他。

段老見兩人不再說話，便開口打破了沉寂。

“你們可知這花魁山的來由？”

段老這句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蕭源說道：“因為這兒盛產梅花吧，梅花乃是花魁。”

段老笑著，兩道劍眉下的眼睛變得深邃，像是在回憶著當年的場景。

“以前，這里叫望京山，因為這里離京城僅隔百里，與京城遙遙相望，所以叫做望京山。”

此刻的段老，如同一個講故事的長輩，篝火照映到他的臉上，泛著紅光。

“先帝最后一戰，我帶領著段家軍和皇衛軍與前楚的御林軍在此血戰，還記得，前楚的大將刑天和，他知道前楚氣數已盡，可仍然要服從軍人的命令，死戰到底，雖然是敵人，可令我敬重?！?

說到這，段老微微嘆氣。

“血染紅了這片山脈，尸體讓整座山又高出了一截，最后，終于是勝利了，可是濃郁的血氣，讓這里寸草不生?！?

蕭源聽著，想到當時這里壯烈的場景，在沙場上，士兵們或許并不是自愿，而是被拉上了生死戰場，這里沒有對錯，也沒有憐憫，因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或許一些新兵在交戰前雙腿還在打抖，可當大刀砍掉敵人的頭顱，漫山卷起血腥的山風時，所有人，肯定都變得瘋狂，每個人都提刀殺戮，每個人都是儈子手。

戰場一點也不好笑，也一點都不熱血，有的，是殺戮時的瘋狂。

“后來，華御醫讓人在這里種植梅花，還必須是紅梅花，如今，紅梅花在這里生的旺盛，也有了些名聲，人們都知道了京城外有花魁山，卻不知當年這里充滿死氣腥風的望京山?！?

段老說到這里，面色并沒有什么大的變化。

蕭源則是唏噓不已。

山神廟中，年輕人們圍著段老不敢說話，段老也垂下了眼皮，默默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