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阿哥沒有想到的是，閔敏見了自己，竟然還只是慢條斯理地爬起來，懶散地行了個禮：“十三阿哥吉祥。”
十三阿哥笑了笑，指了指桌上一沓信封：“也不是十分緊急的，你收起來，明兒交給皇阿瑪就好。”
閔敏瞅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把它們放進匣子里，再用獨一份顏色的火漆細細封好，再瞧著十三阿哥問：“爺是什么時候來的？”
十三阿哥笑了笑：“比十四弟早那么一點點。”
閔敏一愣，隨即哼了一下：“十三阿哥好沉得住氣。”
十三阿哥道：“這一點，爺素來是引以為豪的，尤其是和十四弟比。”
閔敏想了想，頓時覺得十三阿哥的自信實在是太有道理了。
“怎么了？”十三阿哥見她不說話，問道。
“奴婢覺得十三爺說的太對了，自然沒什么話好說了。”閔敏把匣子放進枕下的暗格，漫不經心的回答。
“那你覺得十四弟的話說的對不對呢？”
“什么？”
“只要你開口，無論討什么樣的恩賞，皇阿瑪都會允的。”
閔敏瞪大眼睛瞧著十三阿哥，竟噗嗤笑出了聲：“十三阿哥，你覺得呢？”
十三阿哥揉了揉鼻子，這原是閔敏平時常做的動作，她知道十三阿哥是故意學她樣子，真是別扭的可以：“我覺得十四弟說的不無道理。”
“何以見得？”閔敏歪過了頭問道。
“這樣說吧，你怎么看皇阿瑪先是讓你做了圖里琛的養女，隨即又讓十四弟跟著他出使土爾扈特，特地在見了他們汗王之后，就令十四弟快馬輕騎回京？”十三阿哥笑著問。
閔敏翻了個白眼：“萬歲爺的心思，我怎么猜得出來？”
十三阿哥道：“無妨，說說看。”
閔敏的內心是拒絕的，可是她竟不受控制的開了口：“奴婢猜啊，是因為萬歲爺太喜歡奴婢了，覺得十四阿哥這樣吊兒郎當的，實在是配不上奴婢的冰雪聰明。所以一邊給奴婢抬旗，讓奴婢的出身，能夠趕得上十四阿哥府里一干福晉。另一邊讓十四爺跟著圖里琛大人出去歷練歷練，順便讓圖里琛大人提點提點十四爺。讓他知道，依照皇上對奴婢的喜歡，是不會讓奴婢隨隨便便嫁個一個閑散宗室的。若是十四爺還是這樣沒心沒肺跟著八阿哥當跟班，估計要讓萬歲爺失望。圖里琛大人自然是點到為止，然后把萬歲爺要他說的說完了之后，就寫折子給萬歲爺復命。萬歲爺覺得差不多了，又看德妃娘娘實在惦記十四爺，就召他回來了唄。”
“那你再說說看，十四弟為什么回來之后性情這樣不一樣了？”十三阿哥低聲道。
“奴婢猜，萬歲爺讓圖里琛大人做了奴婢的養父，大約讓圖里琛大人有了些旁的念頭。不知道是不是暗示了十四爺，他是奴婢的養父。宮里頭又傳說十四爺又和奴婢兩情相悅，而且這件事萬歲爺也已經默許，所以在他看來顯而易見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糊弄十四爺，說萬歲爺讓十四爺跟著去，是要讓他熟悉熟悉那里的人情地理，和圍著準噶爾的那些個部落混個臉熟。誰知道萬歲爺到時候，會不會有什么找人代替他御駕親征的打算，這赫赫的功勛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哦。”
十三阿哥并沒有接口或插話，閔敏還是自顧自的在往下說：“若是年幼的皇子，自然只要父兄的寵愛就好了，可是成年皇子總不能還靠著撒嬌賣萌吧。況且大清朝從來都是看重皇子的資質勝過排行的，德行也好辦差的能力也好，只有真正出類拔萃了，才能久久霸著萬歲爺的寵信，才能為自己掙一個好前程……”
在十三阿哥有些驚愕的注目下，閔敏的話語戛然而止。她輕輕掩住了口，眼中的不可思議一閃而過。
十三阿哥哼了一聲：“你現在才知道害怕，好像晚了點。”
閔敏緩緩放下手，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直到胸腔排空了，才故作輕松的說：“奴婢只是照十三爺的吩咐，胡說八道了一番，若十三爺不害怕，奴婢又做什么好害怕。”
十三阿哥面無表情地看著閔敏，冷不防問：“你是不是都想起來了？”
閔敏不懂：“什么想起來了？”
十三阿哥指著閔敏道：“你剛才說這一番話的模樣，就好像……”
閔敏不明所以的視線下頭，十三阿哥反倒說不下去了。
他收了聲，望著閔敏，似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一般：“沒事。”
閔敏聳了聳肩，她發現自己的掩飾功夫變好了。面對十三阿哥的警惕，居然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她還是有一些害怕，因為她也發現，那一個閔敏的意識越發活躍了。每次當自己格外猶疑迷茫的時候，那一個閔敏的意識都會跳出來，好似此消彼長一般耍出各種把戲讓她應接不暇。可是，騙不了自己的是，那一個閔敏的意識，從來都是在自己之下的，說穿了，這樣一番話，根本還是自己借了那個閔敏的細膩洞察說出來的。
“皇阿瑪，確實動了更多的心思了。”十三阿哥幽幽道，“有一些，其實我也沒有想明白，可是剛剛聽你這樣一說，竟通透了。”
“什么？”閔敏下意識的開口。
“皇阿瑪既然知道了你和十四弟兩情相悅，也默許了你們……想來也在為你們的將來打算了。”十三阿哥換了個姿勢，讓自己的身子舒展一些。
閔敏坐到自己的床邊：“萬歲爺現在要操心的事情那么多，哪里會顧得上奴婢。”
十三阿哥笑道：“皇阿瑪是一國之君，他要操心的事情幾時少過。即便如此，他還是處處在為你打算，由此可見，他是真的對你寵信有加。”
“若是真的心疼奴婢，那何不……”閔敏幾乎就要沖口而出了。
“那是不可能的。”十三阿哥打斷了她的話。
閔敏有些低落，她也知道事情發展到了這地步，是真的不可能了。
她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十三爺，若萬歲爺真的心疼奴婢。那您說說看，他會不會記得，明年，奴婢就二十五了。”
十三阿哥翻了個白眼：“三十五也沒用，我勸你還是別瞎想這些有的沒的了，與其求皇阿瑪放你出宮去做個尋常百姓，倒還不如讓他把你留在宮里一輩子靠譜一些。”
“啊？”
“難道不是嗎？”十三阿哥道，“你的身份如此特殊，知道我這種不合情理的存在，又和十四弟兩情相悅。偏偏十四弟又是夾在四哥和八哥，這兩個眼下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中間的。你自己想想，這些因素加到一起，出宮這種事情，不是亂想又是什么。”
閔敏幽幽道：“爺說的是。”
“況且，十四弟這趟回程，和走的時候相比太不一樣了。他到底轉了怎樣的心思，現在還都不知道。”十三阿哥接著說，“那個圖里琛，實在是比我想象的還要貪心一些啊。”
閔敏搖了搖頭：“奴婢的腦筋有些不夠使了，十三爺能不能別再跟奴婢說這些復雜的人物和事情了？”
十三阿哥失笑：“圖里琛，不是你先提起來的嗎？”
閔敏搖了搖手：“不是，是十三爺您先問的。”
“爺有問嗎？”
閔敏用力的點點頭：“有！”
“那就算有吧。”十三阿哥擺擺手。
閔敏忽然道：“十三爺，您今兒為什么會問奴婢這樣的問題？”
十三阿哥瞅了她一眼，轉頭去看著燭火：“沒什么，就算心里有些疙瘩解不開，想找人說說而已。”
“那找奴婢也沒有用吧。”
“爺只是想著，你冷眼旁觀這一連串的變化，怎么都該為自己琢磨琢磨，些許會有些別處聽不來的見地。誰能料到，你果然說出了這一番振聾發聵的話，真是讓爺刮目相看。”十三阿哥臉上的笑容頗為玩味。
閔敏有些不服氣：“奴婢記得，十三爺先前提點過奴婢，對于自己的將來，不必做太多思量，因為都是浪費時間。”
“可是十四弟卻不是這樣想，他可是把話撂在這里了，你們兩個想要的將來，是不會憑空從天上掉下來的。”十三阿哥一字一字的說。
閔敏哼了一聲，翻了翻眼珠子道：“奴婢怎么能跟十四爺比？他是天潢貴胄，萬歲爺心尖上喜歡的小兒子。打小就費了心的栽培，他要的前程和將來，自然是可以自己在萬歲爺跟前爭取的。可是奴婢，再怎么抬旗，也掩飾不了下三旗包衣的身份，再頂著一品女官的頭銜得寵，終究還只是萬歲爺跟前的奴才。誠如師傅所說的那樣，本事再通了天去，終究還不過是謹言慎行四個字。所以，依奴婢愚見，十四爺的將來大概他是掙得到的，奴婢的嘛，只有等天上掉下來了。”
閔敏一邊說話，一邊挑眉瞪眼的，表情一套跟著一套，何止半點沒有認真回話的樣子，簡直就是在擺臺唱戲似得。
看的十三阿哥是又好氣又好笑，強忍著擺出一張冷臉：“爺這里跟你認真說話，你卻一味的插科打諢，也不知道這樣刁鉆的讓人摸不透的脾氣，是跟什么人學來的。”
閔敏翻了個白眼：“爹媽生的自然隨爹媽唄。”
十三阿哥搖了搖頭：“你和她太不一樣了。”
閔敏隨口問：“她？那個她？”
十三阿哥卻沒有順著閔敏的反問說下去，而是把話題又繞回到前頭：“所以，你現在就是滿心打算，一邊和十四弟要好，另一邊等著天上掉下個什么來剛好是你要的嗎？”
閔敏本能地嘆了口氣：“那還能怎么樣呢？”
十三阿哥撥了撥燈芯：“十四弟再怎么用力，不過是皇阿瑪跟前的，再往后呢？”
閔敏在御前耳濡目染，自然聽出了十三阿哥的話外之音，她輕輕站起來，想要看清楚十三阿哥的臉，可是他的臉和燈火對望著，自己一絲半點也望不見：“奴婢，不明白十三爺的意思。”
“你連那個素未謀面的圖里琛琢磨點什么東西，都能夠一語道破，何況常年在御前侍奉。甚至，”十三阿哥的指尖輕輕滑過閔敏案上的那一沓匣子，“連這樣諸兄弟都……皇阿瑪對你也是毫不避諱，我說的話，你會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閔敏深呼吸了一下，又一下：“十三爺，您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話剛出口，閔敏又覺得有些不妥，畢竟十三阿哥也不是得到康熙全盤信任而聽之任之的。
十三阿哥卻沒有顧忌：“你也知道，皇阿瑪本是看重了四哥、八哥和九哥。后來九哥一味避讓，固然是讓皇阿瑪因為他的不爭很是歡喜，但儲位的候選，也同樣把他置于一邊。對于十四弟而言，四哥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八哥又是他打從小時候就要好的人。一面是血親的牽扯，一面是多年的情分……”
“十三爺，這樣的事，奴婢還真是聽不得！”閔敏知道，自己的打斷還是有點后知后覺。
十三阿哥果然笑了：“聽不得？這是什么意思？”
閔敏眨了眨眼睛：“因為奴婢覺得，十三爺是在挑撥。”
“怎么說？”
“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是血親，難道八阿哥和那兩位爺就不是手足兄弟了嗎？一樣的血脈擱在這里，為什么一定要分個遠近親疏，真是無趣。”
十三阿哥牽了牽嘴角，還要說什么，卻叫閔敏搶了先：“十三爺，這時辰，可不早了……”
這樣赤裸裸的逐客令，十三阿哥自然聽得明白，他留下了一抹開朗的讓閔敏摸不著頭腦的笑容，悄然而去，正如他悄然而來一樣。
閔敏坐回床邊，手指彎曲，指節輕輕叩擊床沿，思緒不受控制的飛速轉動了起來。
她雖然是個歷史白癡，但是還是知道四阿哥是最后的贏家。她也知道八阿哥好像死的有點憋屈，十四阿哥似乎被關了好久。她現在看到的事實是，十四阿哥和八阿哥要好的不得了，可是她剛來的時候眼中所見，四阿哥和九阿哥也決非針尖對麥芒的架勢。
但是不知不覺，十三阿哥以圈禁的名義，隱入大家不知道的暗黑角落。為了保護最心愛的兒子不再墮入更深的地獄，康熙二廢太子。隨后四阿哥和八阿哥，終究形成了分庭抗禮的陣仗。
那么十四阿哥呢？他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這一攤燒腦到極致的事情，最后是怎樣發展下去的？
閔敏嘭的倒在床上，硬床板硌的她渾身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