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棠院亂劍偽紅妝(1)
- 筑林訣
- 鬢未星
- 3240字
- 2025-08-22 09:50:31
經此一役,竹林小駐暫不可留。眾人連夜收拾行裝,趁月返程溆棻。
翌日晨鐘二響,纴接樓庭前水霧未散。
珞璆在外院嶙峋的太湖石上練劍,青冥劍破開氤氳水汽;羽扇前往膳設房取早膳;嫣然則剛把紫陌從錦被里撈起,匆匆綰發更衣推至廊下。
紫陌未簪珠翠,素手執玉笛抵唇。清越笛聲自廊下蕩開,竟與劍鳴奇異地交融。嫣然端著水盆倚在舒林雅蘭旁,搖頭晃腦地聆聽——這還是夫人頭回吹奏這支新笛。
劍鋒掃過青石,激起滿地十二芳晶瑩的花瓣,在笛聲中翩躚如雪。珞璆忽然劍尖輕挑,一朵初落的十二芳凌空飛向紫陌眉心——
花觸額心即隱,唯余涼意稍縱即逝。
嫣然依依不舍地端盆離去。到外門處準備迎羽扇,卻見紅梨扶著個步態婀娜如楊柳拂風的女子迤邐而來。嫣然揉揉眼睛,尚未回神,那人已至跟前,徑直掠過行禮的她:“不必通傳,我自進去。”
“錚!”銀槍擲地。
不及千芷柔踏進院門,離城的槍已經穩穩釘在千芷柔足前。再次給千芷柔一點小小的震驚。
“我來向少主請安,還不快通傳。”她依舊手扶扶搖,維持端莊。
離城聲音冷硬:“少主吩咐,他早在南疆就已經同姑娘說的分明:上天入地,前世今生,都不會與姑娘有瓜葛。請安更是不必。”
千芷柔漲紅了臉。進退維谷間,瞥見太湖石后珞璆的身影,便調整好姿態遠遠行禮:“芷柔見過夫君、姐姐。”
“姐姐”二字咬得格外尖利。
劍收笛歇,珞璆執盞飲茶,連眼風都未掃向千芷柔。
“遠客到來,不曾相迎。”紫陌淡淡回禮,一句話劃清界限。離城聞言拔槍讓了千芷柔兩步。
千芷柔往前走兩步,卻無法繞過離城,但已經能看見珞璆,得見她這位“姐姐”的真容。她心里暗自比較:雖未施粉黛,不佩珠翠,眉目間卻自有風流韻致。難怪臨行前父親再三叮囑,要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早有聽聞姐姐容貌可羞天上月,”千芷柔又行了個小禮,“今日得見,果真不俗。”
一股異香撲面而來,紫陌下意識想揉鼻子,教養讓她將手縮了回去。珞璆面沉如水,見紫陌動作更是眉頭緊鎖。
千芷柔僵了僵持,隨后改口稱子瀚表哥。
紫陌素來不喜歡虛與委蛇,但念及對方是珞璆表妹,仍執絹陪笑:“姑娘過譽了。”
寒暄一番過后,千芷柔道明來意:“今晨向姑母請安時久不見姐姐,心中擔憂姐姐是否有恙,方才徑直往纴接樓來。途中恰好遇著紅梨與羽扇領著早膳往東院來,便遣走蕪花苑侍女,順道同來。”她眼波流轉,“既不耽誤表哥與姐姐進膳,見姐姐無恙也可心安。”
這話明褒暗貶,句句將紫陌摘出珞璆身旁的身份,視線卻黏在珞璆身上。
紫陌正想找個措辭將此事搪塞過去,沒想到一直無言的珞璆突然開口:“既然膳設房已為蕪花苑布食,我夫妻二人也不便耽擱千姑娘用膳。”他刻意咬重“夫妻”二字。
說玩黑著臉道:“羽扇,送客。”
珞璆下了逐客令。一聲“姑娘”徹底劃清界限。紫陌心下暢快明確不好顯露,只得強忍笑意,是以臉上的表情非哭非笑,倒是像不忍心趕她走。
千芷柔本來笑盈盈的臉頓時僵住,但瞥見紫陌的神情,又以為她心軟。當即便端出得體的姿態行禮告辭。可離開的步子隱隱顯露著歡快。
待那抹鵝黃消失在石陣后,珞璆聲沉如鐵:“離城,纴接樓的守衛再加兩層。”少傾,他補充:“查查千芷柔身上的香。”
周圍再無閑雜人,珞璆的臉色才轉為柔和。二人回樓內用飯。
“阿陌,你受委屈了。”
“你處處維護,我哪里委屈了?”紫陌夾起一塊軟金糕塞到他口中,不假思索地回答。
洛璆咽下糕點,說起洛家的舊事:“老夫人入溆棻之時,洛家舅舅尚是個黃口小兒。這些年疏于來往,我也只知外祖家有位舅舅,并不親近。直到幾年前下南疆,踩得知當年一樁密辛——關于所謂圣女的傳聞。”
“子瀚這欲言又止的樣子,是有什么隱情么。”紫陌手上布菜的動作未停。
珞璆則托著碗,繼續道:“舅舅及冠之年癡戀千家四小姐,洛家百般阻撓。幾番周折才得以成婚。誰知新婚方知四小姐早已與他人定情,珠胎暗結。不久東窗事發,外祖欲將四小姐沉塘,舅舅憐惜四小姐與腹中孩子,便編出九天玄女的謊言來保全她母女二人。可巧的是四小姐生產那日南疆水澇得以控制,雨霽天青。他便找來養鳥人放出七七四十九只彩雀。外祖迫于輿論留下孩子,卻不許那孩子姓洛、入族譜,這才隨了母姓。”
紫陌聽完唏噓不已:“世人都道千姑娘乃玄女之后,福澤萬民。竟不知這背后是這樣的緣故。洛家舅舅雖起于癡心,到底保全了千姑娘母女的姓名,也是功德一件。”她抬眼打趣珞璆:“子瀚將這些說與我聽,是想告訴我你瞧不上這位表妹?”
“這便是老夫人非要我娶她的緣由。”珞璆夾起一塊鮮嫩的菜芯,輕輕擱在紫陌的粥碗中,“溆棻需得一位出身洛氏,名聲極佳的女子。不過恰好是千芷柔罷了。”
紫陌用勺子攪動粥羹:“洛家舅舅對千姑娘的培養想必也是不遺余力。我們方才回來,便已經有三五個下人談及她治家理事之能。”她不禁感嘆:“這世道女子立身不易,既要相夫教子掌中饋,又賢良淑德端禮儀,一言一行皆要冷靜克制——莫說老夫人喜歡,只今日一見,她雖不滿于我,禮節卻是周到妥帖。這般姿容氣度不俗,溫香軟語的女子,我見了也歡喜。”
“你也歡喜?她要強行嫁給你的夫君,你覺得歡喜?”珞璆捏緊筷子,憤憤不平。
紫陌見他這般生怕自己委屈的模樣,覺著甚是可愛,故意逗他:“所以,是我斷了子瀚同千姑娘的姻緣咯?”
珞璆放下碗,挑眉:“哦?你認為不當斷?”
紫陌學起千芷柔那番輕聲軟語來,“子瀚是有婦之夫不假。但芷柔姑娘才是洛老夫人欽定的兒媳。那般疏遠,是否不大妥當?”
“再說一次,”珞璆傾身,“我是什么?”
紫陌疑惑:“子瀚與千姑娘那般疏遠……”
“不是這句。”他逼近幾分,呼吸拂過她睫羽,“我是有婦之夫?”
紫陌耳尖泛紅,抿嘴輕笑反問:“難道不是?”
他笑著坐正:“我與她本無血緣,又被強塞姻緣,是什么能高興起來的事?她還喚我表字——我不喜歡。”
“不過一聲表字,子瀚幾時這樣小氣了。”紫陌笑他。
珞璆擱筷正色:“表字唯有夫人叫得。”
即便如此,他的夫人似乎也并未察覺千芷柔此來的威脅。想到這里,不免心中漫起悵然。
也罷,她不在意也好。
......
早飯后,珞璆照例在院中練劍。
青冥劍劍鋒掠過十二芳樹,劍氣攪碎青葉,挑起紛紛揚揚的花瓣。劍法卻雜亂無章。直到劍鋒指向窗邊的紫陌時,眼前閃現他初遇紫陌的情形。
那是個楊柳依依的暮春。他身受重傷,被白惑所救,困于玖琦閣中養傷時,曾憑窗見過她一面。
街市喧鬧,河燈如晝。少女作蹩腳男裝,白衣勝雪。
一步,踏碎春光。一笑,星朗月清。
她一會兒買了串糖葫蘆,開心的蹦兩下;一會兒挑起個猙獰的面具扣在臉上,蓋不住的稚子赤心;一會兒拿一支釵別在頭上,卻忘了自己是個“男子”……
他的視線穿越人海,從黃昏追至夜落,竟再移不開分毫。
當她遇到賊人強搶民女,舌燦蓮花。在家丁把賊人按在地上后,她踩住賊人的頭,“我說過會讓你跪下叫爺爺!”
絳玦當時笑他:“怎么,鐵樹開花了?”
他答得坦然:“可以考慮。”
“喲,這不是瑤家那丫頭么?想要?可得問過你師父!”
師父不在。
他想了,便做了。
誰知言明傾慕之意,瑤青木卻道:“陌已字臻氏子玟卿。“
劍法驟然破碎。
春初燈花,樓臺顧盼。弱水白衣,佳人如遇。
聽風不成惹紅雨,忍把心事強壓緊。
若不是兩年前那場大變,他與她此生無緣。
揮之不去,忘之不能。
臻玟卿!他憑什么?他憑什么!
不對!
珞璆感覺到腦中似有數百只小蟲在亂竄,心跳隨著劍勢狂亂。難道……
“刺啦!”
劍鋒劃破掌心,暗紅色的血珠滾落。
閉眼復睜,紫陌按著他被瓷片劃破的掌心,面露關切。“怎么了?”
而他竟仍坐在膳桌前,碗中清粥尚有余溫。
方才竟是雙重異夢。
紫陌不明白他為何好端端的摔破粥碗劃傷自己,但從他眼中捕捉到憤怒、氣惱、還有狼狽。他甚少有這樣的情緒。思緒飛轉間,珞璆呼吸愈發急促,面色從柔變硬,從硬變冷,捏緊拳頭喘著粗氣,地上已經滴開一片暗紅血跡。她當即斷喝:“顓夫!藥!”
顓夫應聲破門而入。
藥丸入喉嚨,珞璆稍緩。珞璆將頭靠在紫陌身上,珞璆覓花蘿的香氣讓他腦子里的“小蟲”緩緩鎮定下來。回憶起方才的失態,他扶額沉思。“大意了。”
嗒。嗒。嗒。
待血色轉回鮮紅,紫陌撒上金瘡藥,仔細包扎。
珞璆心緒漸寧,理智才施施然回籠。
近來思緒屢屢混亂,情緒易躁難控。自南疆歸來后,便常常無端憶舊,心緒難抑。
千芷柔!好的很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