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為討中宮歡心,特地免了陸貴姬的責罰,吩咐宴席開在鳳儀宮庭院,諸妃若無事皆不得缺席,且一切習俗皆按中宮家鄉來辦。
四后借口為前線戰事誦經禮佛祈福禱愿不得空,特遣人回絕。煍王與炾王兄弟倆亦以身染風寒為由,推辭入宮。焀王更遠在前線為國奮戰殺敵,故而今日不過御殿諸妃參與罷了。
聞得‘焀王’二字,我心下了然:焀王乃當今帝太后所出,平帝長子,較當今皇帝年長十歲,二人自幼由帝太后撫養長大,兄弟情深。自然,能手握重兵者,不外乎如此人物。
日暮時分,映襯著絢麗斑斕的云霞之色,天空之上,夕陽霞光四射,迸發出萬道金芒耀目的燦爍之華。御殿之內,應著明亮熱烈的金色日頭,各個宮室背脊頂端排列整齊的黑色磚瓦泛著透明之色,遠遠地投射出璀璨的光芒,黃燦瑤輝,盡顯輝煌。御殿諸妃齊聚鳳儀宮,人聲鼎沸。放眼望去,滿目皆是嫩臉修蛾,青絲如云,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食焦餅、飲辣萊菔湯,喜慶非凡。
宴中,中宮微顯腹肚,身著明黃色天華錦本緙絲鳳袍,凌云髻中央一支金累絲鳳凰展翅六面鑲珊瑚嵌玳瑁白玉步搖,鳳身、鳳尾綴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珊瑚、琥珀,左右下垂夜明月珠碧玉玲瓏翡翠流蘇,愈加襯得中宮姿色端麗,面容歡笑和親,微微一笑之下,愈加顯得金累絲步搖上那雙鑲珊瑚嵌玳瑁的鳳眼映著黃昏,愈加神采奪目,鳳尾所綴七寶熠熠生輝,尊榮華麗,“本宮家鄉有一諺語,‘喝了萊菔湯,全家不遭殃。’眾姐妹此番不妨嘗嘗。”
原本皇帝堂姨母、中宮生母、安和大長公主——元德太主該現身才是,孰料因多食了桃脯而身子不適。皇帝派去的從二品太醫院院使尹恒上報需留待府中,好生休養,是而不曾出席。中宮亦送去了無數難得的藥材、補品,以盡孝心,惹得民間傳出一段佳話,紛紛贊賞帝后一心,孝心可嘉。
“謝娘娘隆恩。”正嘖嘖賞菊時,得聞此言,眾人含笑行禮道。
“娘娘宮中的庖丁自是御殿首位,怎比得妾妃宮中小廚房的庖丁。”隨眾人一同入座的陸貴姬笑吟吟道:“連妾妃亦日日念著來蹭飯呢。”
琽貴嬪一身云霏妝花緞織彩銀芍藥遍地金玫瑰錦宮裝,富麗雍容,端雅大方;椎髻正中嵌七寶百尾赤金孔雀步搖,百尾綴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珍珠、玫瑰晶,皆米珠大小,金光燦爛,熠熠奪目,口銜一串滴藍寶珠,垂正眉間,晶棱四射;左右各一玫瑰晶并蒂芍藥三翅鸞羽步搖,垂落洋青色掛珠流蘇,流光溢彩,閃耀芒輝。聞得此言,她輕然笑道,嵌七寶百尾赤金孔雀步搖下,流蘇微微遮住了她的眼眸,顯得幽幽冥冥,晦暗難分,“如此說來,莫非陸貴姬宮中的庖丁絲毫不合你心意?”
“妾妃并非此意。”見琽貴嬪所言頗有深意,陸貴姬趕忙慌亂垂首,不敢多言。
“陸貴姬忒多心了,琽貴嬪不過一句玩笑罷了。說來本宮與你身懷有孕后,宮內事務盡數落在琽貴嬪身上。陛下——”中宮轉向皇帝,依依道:“婉姬日日服侍妾妃,頗為勤謹,且與琽貴嬪同居嘉德宮,不知可否由她在旁協助,亦可分擔琽貴嬪重任?”
此言一出,惹來諸妃紛紛側目,看著我的眼神格外深刻。我亦頓時受寵若驚。
“婉姬入宮晚、位分低,且年輕,只怕不能服眾。”皇帝正悠然愜飲,聞言,安慰瞧我一眼,放下琥珀杯,溫和道,轉眼提及琽貴嬪身旁的瑡玟,“朕瞧瑡玟倒是個機靈人,有她在旁協助琽貴嬪,自然事半功倍。琽貴嬪亦可輕松些。”
“瑡玟再好,不過一介小小內御,名不正言不順。”侯昭媛一襲玫瑰紫石榴團福灑銀絲織金飛鳥縷月華真珠耀光綾旋裙;淡紫冰蠶絲文錦束腰系身;紫金線串明珠,下垂一圍藍絲絳如意流蘇網絳壓裙;燕雀頂髻斜飛入一對修翅玉燕釵,左右各以夜光珠、真白珠為眸,發間祖母綠碎米珠流蘇綠如鸚哥毛,碧光四射,遠近視之,星爍生輝,華耀萬丈,兼以明月珠、水精珠嵌入挑心、頂簪,愈加閃爍變幻,麗華不可方物,巧笑倩兮道:“不妨選一高位姐妹在旁輔佐。一來,知根底、能耐,二來亦有資歷,壓得住場。”
侯昭媛傾城的眉間浮上幾絲期待,顯見掩不住,我心下頗好笑:縱然侯昭媛得寵而位高,到底繡花枕頭,有何資格協理御殿之事?何況論及位分高低、資歷深淺,還有珩貴嬪與瑛貴嬪在。
“此言極是。”美眸流轉,婉盼嫣姿,潤光一動,婺藕笑道:“琽貴嬪身邊盡是妙人兒。且不論素妹妹與婉妹妹,瑡玟、玎珞這兩個家生子兒出身的上媛當初可是叫妾妃垂涎了許久。日日見著薔薇、蔦蘿并其她兩個下媛,愈加覺得她們蠢笨無趣,連戳根針兒都不會吭一聲。瑡玟機敏過人,玎珞周到巧妥,琽貴嬪可是享盡了齊人之福。”
瑡玟、玎珞淡笑著行禮道:“娙娥主子謬贊了。”
“妹妹別急。”琽貴嬪靈婉一笑,素手掩口,唯恐失了端雅之態,“來日妹妹身懷皇嗣,有的是機會自掖庭挑幾個機靈的內御。說來她們兩個不過中等而已,中宮身邊的長御史籍并吳汐霞、楊池雩、史沿霜、莒沉霽四位上媛才令人垂涎呢。”
御殿規矩:中宮有四位上媛,尋常一宮主位只兩位。
聞言,我這才仔細打量她們五個:論樣貌,余者四人平平,皆不及沿霜出色:一雙小丹鳳眼,雖顯雛鳳之態,亦有凌人之勢,纖腰修長,趾高氣昂。
據梁琦回稟:為著中宮身邊第一人,凡沿霜過往處,所有宮人皆退立一旁,讓出一條道來,任她傲然從中穿過,假作不知身后一片敬畏。
珩貴嬪眼見著如此,傾髻上的金累絲嵌紫水晶琢雙鸞點翠珠釵微微一晃,垂下的墜藍寶石米粒真珠流蘇一劃,盈然一道堪比天際之湛藍的色澤,哄然笑道:“此番竟不是來過重陽、賞秋菊,倒來比內御了。”
眼見珩貴嬪、琽貴嬪將話題扯遠,礙于皇帝、中宮二人,侯昭媛只得強撐著笑靨嫣然嫵媚,再不提及。
“怎會。妾妃既負責今歲重陽,自該令中宮自始至終皆樂開心懷。若只三言兩語,如何能夠?”說著,琽貴嬪擊掌兩聲。
玎珞領著燈影戲班子上前行禮,示意開戲。
琽貴嬪話題一轉,瞥了一眼侯昭媛道:“妾妃日日忙于御殿事務,論起閑事自然不比昭媛妹妹,便特地請教一番,選了這燈影戲。”
見提及自身,侯昭媛面容得意,眉間一串滴藍寶珠,微微閃動著,似一顆北辰星璀璨在夏夜的天際,光輝奪目,自信滿滿道:“中宮出身世家,只怕這燈影戲入不了眼。然民間俗物自有妙處所在。若當真看不上,大可不必顧忌陛下顏面,當即指出缺漏即可。”借著逐漸顯現金色之華的夕陽之色,玫瑰紫的耀光綾旋裙襯得她面容愈加光彩照人。
“朕當日一見,便覺光影斑駁,神暗芒暝,頗有一番趣味。”對上中宮疑惑而驚奇的神情,皇帝微笑道。
皇帝自幼長于宮廷,偶一見燈影戲覺新奇,自然不足為怪。
“既然連陛下亦喜歡得緊,妾妃與陛下夫妻同心,自然挑不出毛病。依往常琽妹妹的規矩,素來只點四出。不知今日系哪四出?”中宮含笑道。
侯昭媛聞得‘夫妻同心’四字,得意之容驟凝嘴角,顯出幾分失落之色。
眾目睽睽之下,琽貴嬪起身,整理好云霏妝花緞的玫瑰錦宮裝裙擺,面色自若,回稟中宮道:“女起解、五女祝壽、罵王朗、李慧娘。此四出皆乃陛下佛前占卜所得。”
我心下暗服琽貴嬪有心。
見在座諸妃并無人知曉其中含義,殷淑儀特特在旁溫婉解釋道:“妾妃素聞女起解乃王景隆與蘇三終成眷屬之事,五女祝壽亦類如此。后二出則顯天理昭昭、夫妻恩愛,應和當下我朝太平、帝后一心之景。可見陛下用心良苦,待娘娘之心令人羨慕。”
“陛下待妹妹之心亦不少。”客氣言論間,中宮頗為動容,惹來皇帝溫柔一笑。
“說來妾妃倒想起一詩,大半合娘娘此狀。”裊舞起身,挽一挽臂間的銀線遍繡百花圖案的綴真珠輕紗錦緞披帛,含笑道。
“哦?不知妍姬所言系何詩?”中宮頗有趣味。
裊舞朗朗上口,流蘇髻之上的一對白銀琢梨花步搖垂下串串細粒白珍珠流蘇墜兩顆碩大的夜明珠,微微晃動間,便劃出一道白嫩的光芒,映襯著黃昏之色,顯出泛暖的光線來,“經年不改一深情,捻寸時光亦是匆。結發芳齡今共老,重陽攜手看楓紅。”
眾人趁勢齊齊行禮,熱烈祝賀道:“妾妃祝陛下、娘娘恩久永固、綿延福綏。”
鑼鼓聲響徹鳳儀宮,中宮鳳容嫣然嫵媚,不盡其慕,不勝其欣。
三出后,止于一聲莫名的‘叮當’中。
眼見帝后不滿,瑡玟當即前去詢問,領來演女起解的伶人。
“適才發生何事?陛下與眾位娘娘正看得起勁,怎么好端端停了?”秦斂覷著帝后的眼色問道。
伶人行禮,恛恛下跪,俯首道:“回······回稟秦內侍,方才······方才草民正欲上新皮影人物,卻發現里頭少了皮氏。”
聞言,皇帝、中宮當即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