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霜序甚是興高采烈,一時亂了稱呼。
我淡淡瞥她一眼,眼中滿是斥責,徑直往前,不再理會。
“主子現下這般炙手可熱,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若叫人聽見抓住把柄,別提主子,我先處置了你。”倚華板起面色訓斥,口中斷然喝道,眼中盡是訓責之意。
霜序即刻低頭,低頭哭喪著臉,委屈道:“奴婢知錯。”
“罷了,罷了。”瞧霜序一臉稚氣,我不咸不淡安慰道:“日后行事當心即可。在我身邊做事,無需聰明機靈,嘴緊心忠便好。”言及于此,語氣愈加凝重,正色轉身,令身后所有宮人一字一句深刻于心。
眾人面上一凜,齊齊道:“奴才(奴婢)一定誓死效忠主子。”
椒房殿內,在座嬪御已來了大半,瞧我的眼中皆含了深意。當前,我這般風頭隱隱顯出素婉儀些微落寞——前夜她尚春風得意,今早卻是我獨領風|騷,可見世事無常。
“妾妃參見中宮,娘娘萬福金安。”我跪在偏紅七彩繡百鳥朝鳳紫紅芍藥軟墊上,端然周全行禮,語中滿懷敬意。
中宮身著一襲湖水色萬福萬壽如意云紋錦袍,盡顯福壽安康之色,上有純金線本緙絲百鳥朝鳳圖案,精致繁復,不可多得,臂間一條絳紅色金銀絲鸞鳥朝鳳鏤空輕紗錦緞披帛,鸞鳥形狀各色,模樣各異,栩栩如生,笑意吟吟,“婉姬禮數周全,不怪陛下,本宮見了心頭亦歡喜得緊。”
“是啊。當真端方大雅,無人能及。”侯昭媛醋溜溜道,神色依舊嬌滴滴,不勝其態。
“誰說不是呢。難得婉姬今日一大早便來椒房殿請安,可見絕非恃寵生嬌之人。”墨麗儀乜一眼,語氣酸得很。
‘一大早’、‘恃寵生嬌’七字,惹來嬪御在旁輕聲嗤笑,卻拿帕掩面,做拭汗模樣。
入座后,我淡然一笑置之,“哪里。晨昏定省理所應當。然則妾妃想著為娘娘獻花以表誠心。采|花之時,忽醒悟花色再美亦不及娘娘玉容,妾妃是而空手晚到。”言論間,和氣看向中宮。
“婉姬這嘴真真勝過蜜糖千萬。”中宮笑吟吟道,繼而仔細叮囑,“可在這御殿中,皇嗣乃頂頂要緊事,來日定要好生保養,為皇家開枝散葉。”
耳后根彤彤紅起,只覺系發髻之上的血紅琵琶鳳簪如火燒一般蔓延至臉頰,我頷首道:“妾妃謹遵娘娘教誨。”
“依婉姬如今恩寵,想來不日便可誕下皇嗣。”珩貴嬪面容一團和氣。
我含笑依禮道:“承珩貴嬪吉言。”
“如今只權淑媛、竇修儀誕下嘉慎、嘉淑二位帝姬。彼時權淑媛歷遷麗儀、姝嬪、麗人,有孕而晉姝貴姬,誕下帝姬后方晉淑媛。竇修儀自不必提。中宮亦只恭成殿下一個養子,婉姬可一定得抓緊。以婉姬現下恩寵,遲早有誕下皇嗣、登臨九嬪的那一日。”緊接著,琽貴嬪悠悠笑語,一襲煙霞銀紅色無花紋如意團符羽紗錦緞宮裙愈加襯得她今日風采奪目,容光煥發,毫無居于下場之色。
周圍氣息不知怎的,瞬間冷下,眾人紛紛低頭靜默,面色不安,椒房殿內一派死寂。連侯昭媛、墨麗儀之流亦收斂嘲色,垂首不語,弗敢多舌。琽貴嬪卻是仍舊渾然不知一般,姿容愜意。
中宮鳳眸登時直射琽貴嬪,似黑無常手中的勾魂索,含帶深惡痛疾的恨意,直勾勾的眼神令人心底發顫。然則不過瞬間,重恢復溫和端莊樣貌,令人恍惚那不過一場恍惚之間的錯覺。
“不知娘娘方才所言恭成殿下——”覷著周遭嬪御的神色,我仔細留心,試探著出言詢問。
孰料一旁的珩貴嬪對我微微搖了搖頭,一襲淺紫色綴明珠彈花暗紋對襟百褶長裙之下,搖頭的動作不可易察,面容微帶警醒,赤金鑲夜明珠耳墜微微搖晃之時,語氣警惕而微帶責備地提點道:“婉姬素來有眼色,今日怎的如此莽撞。”
我一轉頭,瞧見中宮眼眸滿是霜凍之色,心下一驚,出了一額頭的冷汗,趕忙起身行禮,“妾妃失言,還望娘娘恕罪。”
“琽貴嬪不過輕提一句,妹妹何須如此恛恛。中宮大度寬厚,自不會責備妹妹。”溫貴姬岔開話題,對中宮賠笑道:“說來自娘娘有孕起,陛下便吩咐人于白鶴羽園修建一座繭凰亭,別致小巧,可謂匠心獨具,只允娘娘一人賞玩美景,孰料倒便宜了咱們姐妹。托娘娘的福,咱們姐妹方有此福分。此番妾妃等,倒要特意多謝娘娘了。”話頭經溫貴姬如此拉扯,自然遠了不少。
眾人亦含笑,紛紛行禮道謝。
中宮聞言,面色稍轉霽悅,點染燦春,“無妨,此乃陛下恩典,咱們理該同享才是。”
“娘娘得陛下如此愛慕,一體同心,真真兒叫妾妃艷羨。”禮貴姬笑道,語氣清淡而溫和。
眾人亦紛紛應和,恭祝中宮來日順利誕子。
禮貴姬道‘愛慕’而非‘寵愛’二字,兼眾人祝賀龍胎,鳳容焉有失落之態?
閑話半刻,待中宮面色疲乏,眾人見狀,依禮告退。
一出鳳儀宮儀門,前方琽貴嬪身影遙遙一晃。我眼眸一轉,思緒一蕩,步履趕忙上前,婉和笑道:“琽貴嬪,不知妾妃能否與娘娘一道回宮?”
琽貴嬪客氣答允,從容微笑,溫和點頭道:“自然。咱們本就同居一宮。”
一路鳥語花香,微風送爽,盡顯秋色明媚之態。為了探聽出消息,我特意討好琽貴嬪,時不時與她微笑玩樂,酷似一家和睦友好的嫡親姊妹,令一旁看到的宮人格外詫異不過短短幾日,我便與琽貴嬪相處竟如此融洽,渾然一家的和睦友好。
到了嘉德宮寢殿內,家具皆樟木精雕而成,七彩六柱卍字不斷頭瓔珞紋琢‘絲憫’笏狀白玉樟木床,朱漆描金,彌漫無盡樟香;氤氳水汽自紫砂壺中升起,銀針香氣自壺中飄出,清新醇和。
琽貴嬪先換了衣裝,傾髻之下乃一襲大紅色明緙絲牡丹花開五彩妝花明緙絲錦緞高腰襦裙宮裝,外罩一層金線繡碧璽翠葉紋薄紗,花紅柳綠之下乃自然和藹,頭戴一對紫玉雕云紋玲瓏明珠赤金鳳簪并一對點翠嵌珍珠碧璽寶石鈿花,極為家常的裝束,才與我一同坐下閑話。
絮絮約莫半柱香,眼見琽貴嬪面色和悅,心思放松,我方起了詢問的念頭,面容猶豫不決地吐出此番叨擾的目的,徑直道明來意,試探著小聲問道:“早先娘娘提及恭成殿下一事,不知現下可否詳細告知前因后果?”語氣小心翼翼。
“這——”聽罷,琽貴嬪呆愣住了,停頓片刻,抿了抿稀薄的淡色粉唇,吞吞吐吐道:“論理——”猶豫片刻,不自在地啜飲一口,方松了心思,撫摸著頸上戴著的珍珠項鏈,雪色光澤映著從外頭照射進來的明亮,愈加顯得柔和如綿,嘆氣低聲道,神情頗為難,“恭成殿下乃一內御所出。”
“內御?”我不期她會如此回答,愈加奇怪,進一步直言問道:“敢問系何人?”此言意在問她被封為何等品階。
“她未受冊封,早在生產那日便難產而亡。”見我如此直接,琽貴嬪微微驚愕地看了我一眼,再次嘆氣一聲,語氣甚是惋惜,手指纖纖,摸著頸上的一顆珍珠,不停地摩挲著。
“那陛下可有追謚?”我微微一愣,隨即狐疑起來,直接問道,腦中卻細細思索起來:依著凌合等人的消息,皇帝自登基以來并未追謚任何嬪御······
琽貴嬪再次嘆氣,手指離了珍珠,掀開茶蓋,在一片霧氣繚繞中,悠悠啜飲一口,方對上了我的眼,正兒八經地緩緩回答道:“她亦不曾被追謚。”語氣甚是惋惜。
“這,娘娘可知為何?”我愈加狐疑起來,眼中的迷惑之色只多不少,如同一口漆黑不見底的深淵,底下毫無界線。
“陛下對她并非無情,甚至可謂情根深種。然則她出身著實卑微,帝太后對此萬分不滿,是而——”言及于此,琽貴嬪面色為難起來,不曾繼續往下講,只是搖了搖頭,垂首望著自己身上的一襲深紅色的錦緞宮裙,素手摸上華美的刺繡裙擺,一寸寸地摸過去,格外仔細而認真,沉浸其中而不可自拔。
被琽貴嬪的白嫩柔荑一寸寸撫摸過去的無花紋如意團符紋路深紅色裙擺之上,純金線刺繡而成的芍藥花以金芒一般的圖案、襯著熱烈嬌嫩的色澤,愈加顯出一片華貴嫵媚的姿態來,叫琽貴嬪尊貴的身份顯露出來,無愧于御殿第一妃的名號。然則其深紅色澤在雪白玉指的襯托下,到底愈加顯得深暗,如同暗無天日的子夜時分正在蔓延開一片漆黑的深淵陰謀。
“不知陛下對恭成殿下系何態度?”我蹙眉深思半刻,不由得狐疑起來。眼見疑惑愈加增多,我只得繼續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