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碗粥,倒不曾想竟如此得婉長貴妃夸贊。”聽我說完,折淑妃笑著補充了一句,隨即舀了舀,一口吞入腹,不禁喜上眉梢,嘖嘖贊嘆道:“果真好味道。”臉上滿是驚奇與歡喜,接二連三地入口。
折淑妃身份尊貴而卓約,廣寒宮小廚房里頭服侍的人自然系能人,絕不遜色于長樂宮,然則就是這般情狀下,亦叫她如此吃驚而詫異,連帶上我的反應,愈發叫其她嬪御好奇,紛紛跟著嘗一口。不一會兒的功夫,皇帝與皇后尚未入口,隨即底下發出連連稱贊。
皇帝對皇后一笑,隨即嘗了一口,連連點頭,止不住夸贊道:“皇后今日這粥熬得真好。”
一時間,殿內所有人——除了皇后,只顧著進食臘八粥。為著今日前來團聚臘八節的皆系一宮主位之上的嬪御,故而不過寥寥數個。然則這一碗臘八粥實在美味,一時之間,叫人嘗不夠,意猶未盡。
用餐畢,待到眾人飲茶漱口之時,皇帝特地問起來,“不知皇后這次可是得了好本事的庖丁,竟能做出如此美味的臘八粥。只怕他烹飪其它菜肴的本事亦不低。”
皇后謙虛一笑,仿佛早早料到會有如此一問,隨即問道:“怎么,難不成連陛下亦初次嘗到如此可口順心的菜肴?御殿之內,能人眾多,有的是廚神之流,如何會對妾妃小廚房里頭的一介小小庖丁如此著迷?認真論起相貌來,只怕他一現身,你們非但不會相信,反而會懷疑本宮糊弄你們。”
折淑妃連連道:“妾妃不知其她姐妹系何意。然則妾妃卻實在不曾嘗過如此美味的膳食。若非今日皇后娘娘大方,只怕妾妃依舊如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以為自己宮里頭的庖丁之手藝才是御殿中最出色的。煩請娘娘叫妾妃等見一見此人系何等人物,亦好長長見識。若有幸能叫妾妃宮中小廚房的庖丁向他習得一二手藝,便系皇后娘娘天大的恩德了。”
折淑妃如此一番話,既奉承了皇后,亦叫諸妃對這位有如此手藝的庖丁愈加好奇。
“皇后不若吩咐他入內,也好叫朕與眾嬪御一同賞賜他——這也是你的臉面。”皇帝眼見著皇后但笑不語,連忙說道。
見狀,皇后亦不再賣弄關子,吩咐皓月道:“你且將葉落秋帶進來,只說是陛下與諸位娘娘要見見他的廬山真面目。”
皓月的臉上一時閃現出難以置信而詫異的神情,隨即壓了下去,悄聲離去。
過了須臾,皓月回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始終低著頭的中年男子——左半邊臉上有一塊丑陋傷疤。然則仔細看著,論其身姿、背影實在挺拔,叫我想起了尤源校,唯獨幾欲將半張臉以烏黑的胎記遮掩住的面龐叫人看了不覺倒吸一口冷氣。
葉落秋隨著皓月一同對帝后行禮,“奴才參見陛下,參見諸位娘娘。”聲音甚是柔和,如同頭發絲一般纖細的豆腐雞湯,一入口,所有柔嫩隨即滑入嗓子里頭。
我在心底不住地惋惜著:可惜了這樣一副身軀與聲喉,竟配上如此的容貌。但凡容貌稍為可觀些,依著此等驚天動地的手藝,只怕專門伺候皇帝飲食的御膳房總管便早早系他了。
“這,這——”自皇帝一看清葉落秋的臉,隨即愣住了,說不出話來,只一味看著皇后。
皇后意料之中般,微微一笑道:“如此便系妾妃始終遮遮掩掩不欲叫陛下與眾姐妹親見他的緣由。固然相貌如此丑陋,到底葉落秋身為一介庖丁的手藝卻是登峰造極,只怕今日這世間,無人能出其右。”
皇帝一時回神,贊賞著說道:“朕于前朝用人,亦不問出身,只問本領能耐。今日皇后所為,與朕如出一轍。”語氣隨和。
“不知皇后娘娘自何處尋得如此能人?”我細細盯著始終垂首不語的葉落秋這張獨特的臉龐,只覺固然有丑陋的胎記遮掩住,到底叫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甚是古怪。
“皎月幾日前為著家中父母雙雙離世,告知本宮,本宮隨即給了她出宮的腰牌。后來,在民間遇到他、見識到了他的手藝之后,為著葉落秋無家可歸,皎月先是將人安置在自己家,繼而回稟本宮。本宮一時不過念著與皎月的情分,才吩咐她將葉落秋帶入宮。孰料見識過葉落秋的廚藝之后,本宮心里甚是驚嘆:縱使御膳房里頭最高明的庖丁,其手藝亦不過十之六七。當真叫皎月瞎貓碰上了死耗子,湊巧了。”皇后細細解釋起來。
“如此說來,葉落秋祖籍可與皎月一般,皆在京都?”我仔細聽著皇后話里話外的意思,一壁暗中恍若無意地死盯著葉落秋,企圖借此尋摸出叫我產生似曾相識之感的來由。
皇后點點頭,承認道:“皎月與皓月皆生在京都,長在京都。至于葉落秋——”隨即看向他,面色似在詢問。
葉落秋低著頭,幾乎埋進自己的胸前,小心翼翼道:“奴才乃外地流落而來。”
“哦?”我詫異地問道:“你來自何地?如此手藝,只怕你家世淵源定然深厚。”
眼見眾人的目光盡數匯集在他的身上,猶豫了良久,葉落秋回答道:“奴才祖籍蒲州。若非為著村里鎮上無容身之處,處處遭人排擠,無奈之下四處游走,憑借著微博的技藝換得一口飯吃,只怕奴才今日尚不得有機會服侍陛下與諸位娘娘。”
“今時今日,在陛下精心仔細地治理之下,能教民間有如此廚藝精湛的庖丁入御殿服侍皇后娘娘,可見陛下順天懿德,洪福齊天。”折淑妃聽罷,不由得感嘆道,叫皇帝愈加歡喜。
艾賢妃見狀,亦連連恭維道:“天下臣民有陛下與娘娘這般身居龍椅鳳座,可見系天下百姓之福。”
一句話,叫在場的所有人盡數起身行禮,為之祝賀道:“妾妃等恭祝陛下與娘娘千秋萬載,永世長存。”
“今日皇后宮里頭多了一位手藝精湛的庖丁,亦也能叫爾等扯到朕身上,皇后一番美意當真不曾被辜負。朕理當好生酬謝皇后才是。”皇帝打趣一般,將話題轉向皇后,細細注視起來,眼中重現因穆惠莊太子與穆德安公主之死而消失多日的神采奕奕。
“能教陛下今日歡喜一番,可算是妾妃的福分了。如何擔得起陛下一句酬謝。妾妃只盼著陛下能夠每日多來幾趟鳳儀宮,陪著妾妃一同用膳也好。”皇后不由得柔和微笑起來,不禁面含熱淚,語帶懇求。
我亦在旁隨身附和道:“說來自從穆惠莊太子與穆德安公主接連離世之后,陛下多日來不曾展露笑顏。今時今日,皇后娘娘為著舒緩陛下的性情,花了不少心思,妾妃但請陛下為著皇后娘娘這番心意,對娘娘多加垂憐。帝后和睦一體,便系天下百姓之福,御殿諸妃之幸。”
其她嬪御順著我的話,齊齊行禮道:“妾妃但請陛下為著皇后娘娘這番心意,對娘娘多加垂憐。”
皇帝眼見下首所有人皆如此,面上愈加動容起來。皇后更是面色感動至落淚。
“朕有賢妻良妾如此,大楚如何不會興旺。”說著,皇帝示意諸妃起身,緊緊握住了一旁皇后的柔荑,不由得驚訝起來,直勾勾看著被他握在手中的柔荑,嘆息道:“皇后近幾日為著安排穆惠莊太子與穆德安公主的喪儀,可算是勞累了。”語氣夾帶上了幾分憐惜與心疼,面容格外體貼。
皇后一味地由著自己的雙手被皇帝握在手心不住地揉搓著,面色固然依舊平和,眼中卻是泛起了兩道明亮的淚花,也不知是被殿內的炭盆熏得,亦或是被皇帝如此親昵的舉動而感化,只一味羞澀地笑道:“妾妃身為皇后,為陛下與皇嗣之事盡職盡責理當如此。再怎么說,妾妃身為嫡母,他們兩個固然并非養育在妾妃膝下,到底皆系妾妃的孩子,妾妃自然視如己出。”
“皇后如此賢德,可見當日朕立后的決策乃圣明之選。”皇帝對皇后愈加贊賞,看著她的眼眸格外贊許與尊崇。
皇后謙虛一笑,面色羞澀地紅了起來,謙虛道:“諸位姐妹今日齊聚椒房殿,陛下如何說出這般惹人害臊的話來,倒叫妾妃在眾姐妹面前不好意思起來了。”
“陛下今日與皇后如此恩愛,可見系前世注定的緣分。陛下福澤天下,皇后恩德御殿,想來在陛下與娘娘有生之年,定能教咱們大楚成為天下最為強盛的一輪朝代,出現孝帝當日曾親口說出的那一句‘天下來朝’的金口玉言。”
惇貴嬪一席話,令皇帝格外歡喜,直言道:“今日,大楚已然‘萬邦來朝’,待到日后‘天下來朝’,想必不消幾年便可。待得朕百年之后,子嗣即位為新帝,自然可以統治普天之下所有的疆域領土并所有百姓。如此一來,只怕唯余秦朝祖龍可與之相提并論。惇貴嬪這句話說得好,可見特進光祿大夫血脈筆直,叫你本性生來如此直言。”
特進光祿大夫指的是惇貴嬪的生父——云立。為著惇貴嬪在御殿之內逐日得寵,且其二位兄長在朝堂之上多年來一直懇直諫言、功勛卓著而被皇帝甚為看重,故而今日云立被追謚為從二品特進光祿大夫,下賜珊瑚頂戴、九蟒四爪袍、配錦雞補子入棺。
今日的云氏一族隱隱有當日殷氏一族的風光。
認真計較起來,今日的殷氏一族可謂趨于西山黃昏之色,不如莊靜貴妃在世之時那般鼎盛。其中原因有二:一則,御殿之內并無殷氏族女的地位,而前朝與御殿縱無明面上的瓜葛,到底私底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前朝御殿之間,看似無關,實則緊密相連,若非殷氏一族于前朝勢短,只怕御殿之內亦有殷氏族女占據一席之地;二則,除了殷氏父子之外,殷氏一族再無出類拔萃之文臣武將,故而殷氏一族的權勢與威望注定不過從一品英國公、正二品上柱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