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瑯貴妃依舊傲然凌云,渾然一只金鳳雪凰,凌駕于世間所有人之上,叫人不得不仰首視之,眼中驚現離奇之色。不論為著出生血統抑或身份之尊貴,除了蘭妃,唯獨瑯貴妃可與之相提并論一二。她能夠入主中宮,實在理所應當。后來,她與皇帝每日恩愛和諧,自然也是理所應當之事。然則她實在太過謹小慎微了,連稚奴這位皇長子亦容不下,非要芟荑。若稚奴在皇帝心中系一介小人物,只怕她亦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偏偏為著稚奴生母的緣故,皇帝對他有幾分眷戀,這才怒氣沖天,將她幽禁椒房殿,最終留她全尸的結果。
然則今夜的夢境并非我心里頭最深重的疑惑,而是當日瑯貴妃親口當著倚華的面對我說的那一句,“何況,此番你們姐妹倆入宮,又是這般樣貌,教我如何安心。”
一眨眼的功夫,隨即面前出現瑯貴妃詢問倚華的場景,“你亦毫無察覺?”
倚華入御殿多年,如何聽不出、分不清瑯貴妃話中深意?然則她不過一力辯解自己一無所知,難不成倚華她當真一無所知那日瑯貴妃所言?
夢中忽而自四面八方涌來一種壓迫感,叫我難以呼吸,幾乎喘不上氣來。待到我竭盡全力睜開雙眼,只見透過窗戶紙的日光照射進殿內,將一應家具盡數染成了金色,閃爍出跳動的光澤,隨即聽到倚華在我的床前仔細忖度著,似有事要稟告。
此刻見我醒了,倚華才猶豫著回稟道:“回稟娘娘,德昌宮那兒傳來消息,德妃娘娘一時身染重癥,今日只怕不能來了。”
“什么?”我登時焦急起來,急忙掀開簾子下床,抓著倚華的手臂,焦急問道:“姐姐她如何會病了?昨日不是還好好的么?”
倚華耐心而沉穩的語氣令我靜心半分,心思緩和下來,聽她細細解釋道:“據說德妃娘娘昨日回了安仁殿之后,一夜未眠,隨即一時染上了風寒。今早一起來,只覺鼻塞頭疼,便吩咐荷華一大早前來回稟娘娘一聲,只怕今日椒房殿的晨昏定省會晚到一會兒。皇后娘娘那兒系蓮華前去回稟的。”
聽聞權德妃無礙,我這才安下心來,隨即看了看天色,泛出魚肚白的光澤,便干脆不再繼續躺在床上,商議著更衣梳妝畢,往椒房殿行晨昏定省之禮。說來,我也已然許久不曾見過皇后了。
盛裝打扮一番,我撫著倚華的手,一步步邁向椒房殿。為著我來得早,皇后尚未起身,我隨即在正殿右下首第一位入座,靜候片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許是見我身子安康,故而心底格外欣喜,皇后隨即帶著一身家常衣裳——清簡的裝束便出來了。
一見到我,皇后當即和顏悅色道:“多日不曾見過婉長貴妃了。可見妹妹今日系全好了才來椒房殿請安。”眉目間不住地打量我的衣裙首飾,見樣樣精美,才破顏微笑道:“妹妹多日不見,今日算作久別重逢,可見姿容愈加美妙,風姿格外裊娜,只怕叫陛下見了也會過目不忘。”
放眼望去,我見椒房殿內裝潢擺設為著皇后當日自請入主,一應家具皆嶄新制作,瑯貴妃位主中宮之時的奢靡之風早已消失不見,到底今日見此情狀,念及當日之時,何況此刻四下無人,我隨即大膽提及,“論起國色天香,何人比得上曾經的瑯貴妃。當日,她位主中宮之時,椒房殿內可謂富麗堂皇,今日娘娘入主,卻是家常隨和,可見娘娘較瑯貴妃愈加匹及一國之母的風范。”
見我驟然提及瑯貴妃,皇后眼色微微一暗,臉上閃過一絲不滿,隨即掩飾下去,“她是她,本宮系本宮。我自然不能與她相提并論。她出身何等高貴,我已然萬不能及。何況,她那般品格還是當日你親自揭穿出來的,又如何能與我比較。”語氣不經意間透露出七分不滿。
我仿佛此刻才察覺出自己失言之處,隨即起身行禮,賠笑請罪道:“妾妃一時口誤,還望娘娘恕罪。”
皇后大度一笑,示意我起來,“無妨。聽聞妹妹前些日子精神不濟,這也是有的。”
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忽而話題一轉,“不知你可知曉——當日瑯貴妃最愛乘坐鳳輦安歇在云帆月舫之內,觀賞紅梅彤云景色,這才有了皇帝親自下旨種植數品絕好的朱砂梅一事。”
“此事靖肅長貴妃當日曾親口提及。妾妃記得。”我想了想,隨即憶起往事,頷首答應道,頓了頓,繼而開口補充一句,“似乎陛下對于紅梅彤云格外喜愛。”
“陛下當日為著何等緣故格外喜愛本宮并不知情,然則隨著宮人的聽聞,只怕其中與湘貴妃有關。婉長貴妃可還記得當日嘉煍王、慶炾王他們兄弟倆說的:湘貴妃格外鐘愛合璧宮一帶的朱砂梅,酷愛舞蹈其中。后來,瑯貴妃年幼時入宮,曾一時迷路,偶遇正在朱砂梅林、抱著焦尾琴跳舞的湘貴妃,與其一番機緣湊巧,這才亦染上了喜好朱砂梅的脾性一事?”
“妾妃記得。”我點點頭,不由得感慨起來,“原來湘貴妃一人,竟能夠牽扯出前朝、御殿如此繁多的一樁樁事宜來。連瑯貴妃亦與當日的她有關聯。若非湘貴妃才貌過人,只怕便系命中注定了。”
皇后正欲開口,隨即三三兩兩的嬪御入內。一見到我亦在此,急忙入內,先與皇后行禮,再與我行禮,繼而依著位分入座。
等了等,眼見諸妃皆已來臨,唯獨權德妃不見其身影,我隨即詫異問道:“怎的不見德妃姐姐?固然她今日染上了風寒,到底親口提及會來。如何不見她身影?”
伴隨著我這一句話的道出,蓮華、荷華二人急匆匆入內,磕頭回稟道:“回稟皇后娘娘,我家娘娘一時三刻昏過去了。御醫把脈,只說是一時毒氣攻心,沒幾日活頭了。”
此言一出,滿座俱驚,驚駭之余,紛紛起身。
在座嬪御若非為權德妃的品德所折服,便系被她柔和的性子所吸引,再者便系曾經為之伸手援助,打從心底里感激,故而此刻如此吃驚。如今,眼見權德妃這病來得如此迅猛,自然叫人驚詫不已。然則,這一份驚詫之中,夾雜著多少竊喜與歡愉,便不得而知了。
權德妃一旦離世,固然于前朝無所關聯,對于御殿之內卻是至關緊要。皇后之下,唯我獨尊,繼而折淑妃、權德妃分立兩派。除掉了權德妃,余下便系折淑妃勢力龐大了。若非折淑妃在御殿之內天長日久,勢力根深蒂固。盤根錯節,只怕她尚不得保護好她的兩個孩子。今日這情狀,看起來倒像是折淑妃所為。然則,她為何今時今日才容不下權德妃?
目光隨即不自覺地轉向折淑妃,忽而察覺不少人與我一般無二的心思,也在看著她。自然,也有一些人在暗地里覷著我的臉色,懷疑系我容不下權德妃。
“好了,好了。不過是毒氣攻心,哪里就這般嚴重了。”皇后強自鎮定下來,安慰道:“既如此,蓮華,你們二人且先回安仁殿,本宮與婉長貴妃、折淑妃過一會兒便去探視德妃。”末了,不忘叮囑一句,“你們倆好生照看著,且別叫御醫離開德昌宮。”
“是。”蓮華、荷華隨即抹著眼淚下去了。
為著權德妃病重的消息,今日的晨昏定省上,皇后不過依著禮數隨意叮囑了幾句,便帶著我與折淑妃一同前去探望權德妃。一路上,皇后默不成聲,我與折淑妃亦面色凝重,步履匆匆。
一入內,安仁殿里頭一片寂靜無聲,獨獨余下蓮華哀哀啜泣的聲音。一見到吾等三人入內,蓮華急忙收了啜泣之色,迎上來行禮。
我環顧四周,不見嘉和帝姬,不覺詫異起來,問道:“嘉和帝姬呢?”
蓮華啜泣著強自冷靜下來,細細回答道:“自從我家娘娘染病之后,嘉和帝姬亦染上病癥,已然被荷華帶去入住暖閣。”
皇后贊許地點點頭,說道:“如此甚好。”隨即掀開簾子入內。我與折淑妃一同隨之。
一入內,只見錦被里頭的權德妃一臉的憔悴,面色蒼白,幾近毫無血色,面黃枯瘦,盡顯死氣沉沉:難以置信,昨日還與我談笑風生的權德妃,今時今日已然病入膏肓,這般憔悴,絲毫不見當日風華正茂的精氣神。
我心下為之嘆息,深深懷疑起來:只怕權德妃此乃為人毒害了。
折淑妃眉宇一聳,神情警惕起來,仔細問道:“御醫可看出系何等病癥了?如何這般嚴重?”
蓮華頭也不抬地回稟道:“回稟淑妃娘娘,依著葛御醫的解釋,我家娘娘系中毒所致。”語氣中夾雜著一絲哀涼。
“什么?”我與皇后一概震驚,不由得對視一眼,齊齊發問道:“當真系中毒所致?”
如此一問并非無的放矢,而是為著當日瑯貴妃、魏庶人、紫氏等案例,御殿之內已然無嬪御膽敢行如此冒險之舉。何況,今日被毒害的乃是從一品的權德妃,教人如何不驚嘆此人何等膽識、謀略?
眼見蓮華說不出什么來,皇后沉吟片刻,問道:“陛下可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