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弄了一會兒孩子,我隨即吩咐鶯月帶著保姆與乳母帶著兩個孩子入內(nèi)殿歇息。
眼見著我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倚華到底不敢多提。然則到了黃昏掌燈時分,我依舊一個人呆愣愣地坐在那兒,梁琦又見倚華一味地阻撓,愈加不敢多問,只一味疑惑起來。
待到月上柳梢頭的夜幕時分,凌合風(fēng)塵仆仆地自宮外趕來,仿佛不曾瞧出我的蹊蹺一般,徑直行禮,回道:“奴才參見娘娘。”
我呆愣的思緒被他略帶響亮的聲音打斷,隨即看向下首的他,問道:“你有何事?”
“回稟娘娘,奴才已然打探清楚并拿到證據(jù)可證明霜序與墨府中人私底下有所往來。”當(dāng)著梁琦、倚華古怪的面,凌合似乎看不出異樣,然則咬咬牙,仿佛萬般艱難,一字一句緩緩道出。
“哦?”我不禁起了興致,坐直了身子,正兒八經(jīng)地詫異問道:“你可查出來墨府何人與霜序來往最為密切?”
“正系當(dāng)日的墨府管家。”
倚華一聽,當(dāng)即詫異起來,疑惑叫道:“自從墨府倒臺之后,墨府管家與其他人等不是一應(yīng)被遣散,賣予他人了么?怎的還會與霜序有所往來?”
“此事說來實在叫人驚嘆:墨府管家生來聰慧。如此死中求生的計謀對于他而言不過小事一樁。若非當(dāng)日蘭妃生父對他有恩,只怕他絕不會心甘情愿屈居墨府小小一介管家之位。”言及此處,凌合的面容不由得嘖嘖驚嘆起來,難以掩飾其欣賞之色。
“哦?當(dāng)真系如此能人?”我愈加好奇:凌合身處御殿多年,見過的人事物自然數(shù)不勝數(shù),能叫他今日如此驚嘆夸贊,只怕此人確有能耐。
“正是。被賣作家仆之后,墨府管家不過個把月的功夫,隨即換得了自由之身,重新返回京都。”凌合干脆利落道。
“接著呢?”我愈加好奇起來。
“接著便系在一個月之內(nèi),通過以往的人脈聯(lián)系上了霜序,一并打聽出了霜序哥哥的下落。”咬咬牙,凌合再次說道。
“一個月?!”此刻,不僅僅系我,連倚華也驚嘆起來。
“正是。近幾日,自收到墨府管家百轉(zhuǎn)千回之下送來的消息之后,眼見自己的哥哥身處貧困之中,霜序便用了自己所有的積蓄,乃至于借用娘娘的名義將銀錢通過墨府管家轉(zhuǎn)交給自己的哥哥,以解燃眉之急。”這一次,凌合說話的語速慢了下來,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
“如此說來,霜序她只需與我明言即可,為何自此之后,行事如此鬼祟小心,叫人這般起疑?”我不由得疑惑起來。
倚華暗中看出了什么似的,使了個眼色,我這才瞧見凌合面色豫豫,似有難言之隱。
我一時詫異,隨即勸慰道:“凌合,你系我身邊的老人了。這么些年過去了,本宮從來待你們?nèi)缤胰艘话阈湃危阌性挷环林毖浴!?
凌合踟躕了半刻,才說道:“依著奴才調(diào)查出來的線索,只怕霜序為著借用娘娘的名義斂財,還散布了不少咱們長樂宮真假混合起來的流言。固然皆系無羈之言,到底叫有心人聽去了,只怕會探聽出一二則真相。”頓了頓,覷著我的眼色繼續(xù)道:“娘娘,咱們宮里所有的內(nèi)御,認(rèn)真計較起來,除了倚華與鶯月系您平日里最親密的,只怕連同竹春、霜序在內(nèi),亦要屈居一等。倘若霜序有心,只怕知道的秘密絕不會較倚華、鶯月少。”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擔(dān)憂。
倚華與鶯月聽到這里,已然變了臉色,畢竟她們之間,唇亡齒寒。若是連霜序都有了嫌疑,只怕我身邊親近的倚華與鶯月二人亦要遭受懷疑。
我卻是毫不意外,一絲絲的怪罪也沒有,然則感慨起:既是銀錢上的瑣事,霜序為何不與我直言?
鶯月眼見我神色陰沉,到底不敢打斷我的思緒,只看了一眼倚華。
倚華眼見此事無可避免,便大著膽子在我身旁小心地問道:“不知娘娘打算如何處置霜序?若她散播出去的流言皆系無稽之談,尚可饒過她。若當(dāng)真威脅到了娘娘的地位,只怕萬死不足以泄憤。”
“霜序固然為著銀錢出此下策的,到底情有可原。再者,凌合,你可有霜序背叛本宮的真憑實據(jù)?”我轉(zhuǎn)向凌合,如此問道。
凌合呆了一呆,隨即沉著臉回稟道:“回稟娘娘,奴才查不出絲毫證據(jù)。”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滿意道:“那就好。”轉(zhuǎn)向倚華與鶯月,“霜序不曾背叛本宮,如此便系最好的結(jié)局了。”
鶯月依舊惴惴不安道:“娘娘,今日她不會,難保來日她亦不會。萬一來日——”說著,看了倚華一眼,不再繼續(xù)言語。
倚華沉著聲接下去說道:“萬一來日她有了叛意,只怕咱們防不勝防啊。”
鶯月在旁拼命點(diǎn)頭以作應(yīng)和。
凌合見我猶豫起來,亦面有不忍,求情般說道:“奴才與霜序處事多年,愿為霜序擔(dān)保她對娘娘的確忠心不二,還望娘娘明鑒。來日,若霜序當(dāng)真背叛了娘娘,奴才一定第一個取了她的性命。”
心里頭仿佛被一股柔軟溫暖的感覺包圍住,幾欲叫我當(dāng)場慟哭起來,然則到底忍住了,我和藹可親地對凌合說道:“霜序在本宮身邊盡心竭力地服侍多年,本宮自然信得過她。”頓了頓,眼見倚華與鶯月欲言又止,繼續(xù)吩咐道:“你們二人且仔細(xì)盯著她。一旦察覺出異常,即刻來報。”眼神肅穆起來。
倚華、鶯月這才安下了心,“是。”隨即退下了。
原來,如今哪怕僅僅銀錢上的事跡,霜序?qū)幙厦爸米镂业娘L(fēng)險,甘愿散播流言,亦不敢與我詳加商議。難道說,今時今日的我已然叫人望而生畏了?
心里頭的哀痛伴隨著眼角余光中倚華、鶯月離去的最后一道身影所帶來的陰暗而徹底陷入黑暗之中,猶如鐵匠打鐵之時那般,心中的哀痛隱隱迸發(fā)出一星半點(diǎn)的火星,幾欲將我的心房徹底盡數(shù)燒毀,將一切尚未誕生出來的哀傷一一徹底毀滅。心頭涌上的那一股無盡的悲苦與惆悵不知從何處而來,卻著實令我愈加怫郁寡歡起來。接連數(shù)月,我整日躺在寢殿的床上,每日縈郁寡歡,連身子亦懶怠起來,叫倚華和鶯月愈加擔(dān)憂。
原本倚華瞧出了我每日無休無止的倦怠之后,鶯月還慶幸我系再次身懷六甲,孰料俞御醫(yī)前來微微號脈,隨即診斷我這是心病,郁結(jié)難解,這才每日格外疲憊,隨即開了一張藥方。
藥方上頭不外乎一些尋常的藥材——茯苓、蜜枇杷葉、連翹、夏枯草、天花粉、牡丹皮、玄參、澤蘭、萹蓄、漏蘆、瞿麥、浙貝母、澤瀉、生地黃、廣藿香、豆蔻、焦梔子、三棱、莪術(shù),任誰看了皆會以為我不過是小病一場罷了。
皇帝眼見我每日縈郁寡歡,連三個孩子亦無力看護(hù),除卻每日勞心的朝政,便系與我久久相伴。然則不知為何,對于往日諸妃所渴望的恩寵,此刻的我卻是毫不在意,甚至于格外厭煩旁人在我面前晃悠。縱使系鸞儀等三個孩子,我時而聽到他們的哭鬧聲,亦心煩不已。
皇后與其她嬪御自然識得眼色,對外只道我一時郁悶病中,心緒難解,便逐日少了來我長樂宮探視的次數(shù)。皇帝眼見如此,亦不再日日拜訪,只吩咐要我好生修養(yǎng)玉體。
仿佛一時之間,御殿之內(nèi)所有的熱鬧盡數(shù)離開了長樂宮,致使這里成為御殿之內(nèi)最為冷清的宮室。然則此情此景卻叫我想起了當(dāng)日瑯貴妃誕下一對死胎之后,椒房殿彼時的寂寞孤寂。彼時,系瑯貴妃遭受無盡的哀傷與寂寥,今日竟也輪到我了。可見天意弄人。念及此事,我不由得浮想聯(lián)翩起來:當(dāng)日瑯貴妃小產(chǎn)誕下一對死胎,已然令人驚奇——若那對孩子沒死,只怕其中一個定然系來日的太子、未來的儲君。可惜,瑯貴妃確實無福。然則那樁迷案實在叫人費(fèi)解——何人敢對一國之母腹中的孩子下手?論及膽識、才智、地位、手段,我實在想不出來。
假設(shè)此事系魏庶人所為,縱使當(dāng)日計劃順利,連同瑯貴妃亦一并芟荑,只怕于魏庶人在御殿之內(nèi)的權(quán)勢、魏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并無益處:縱使魏庶人成為繼后,終究她無子嗣,屆時被尊為皇太后,只怕還要看新帝生母——帝太后的眼色。何況,彼時魏氏一族權(quán)利頗大,當(dāng)真一力提拔,只怕會有礙朝堂之上權(quán)勢的平衡。
假設(shè)此事系紫氏所為,無論成功與非,得益之人不外乎彼時的珩貴嬪、琽貴嬪,與她并無關(guān)系。她如何會選擇這條自己謀劃而叫她人得益的法子?彼時的蘭妃亦尚不成氣候,并無如此手段。到底系何人將瑯貴妃腹中胎兒一力芟荑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依稀記得當(dāng)日我曾隱隱懷疑過一個人。然則今日細(xì)細(xì)想來,我實在想不出當(dāng)日那般情狀,我究竟懷疑到了誰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