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步搖舊事
- 照影曲
- 林遇澤
- 3110字
- 2023-11-27 13:13:20
我這才想起當日為著此物乃冊禮所用,格外貴重——還是皇帝特地從庫房中找出來并吩咐秦斂親自送過來——便在冊禮之后,趁著晚間卸妝的功夫,吩咐凌合將它收拾入庫,妥善保存。
我對云容微微一笑,夾帶著幾分尷尬,“本宮一時忘了這檔子事,還得請姑姑多等一會兒。”
云容嘴角一抹如煙的微笑,“無妨。娘娘身為長貴妃,自然貴人事忙。”
倚華見狀,行一禮,隨即出去找凌合了。
我繼續與云容閑話,“敢問姑姑一句,今日為何會想要借用這等寶物?此等步搖固然手藝絕倫,到底與新近的珠寶不可相提比論。再者,姑姑絕非如此人物,會在不相關的人、事、物上耗費精力,如何今日特特來此就為了借用這對步搖?”眼中的疑惑與好奇我不曾遮掩半分。
云容早早料到我會有此一問,面容之上毫無意外,只一味地笑起來,平和地虛與委蛇道:“奴婢早些年入宮之后,聽彼時管教的姑姑一時閑話說起當日這對五色鑲琉璃掐絲牡丹點翠綠寶石鎏金白玉碎米珠流蘇步搖何等顏色,如何價值連城。縱使湘貴妃一見之下亦喜歡得緊,縱使多次討要,平帝尚且不曾下賜。如今,聽聞娘娘得此寶物,奴婢自感好奇,便起了這般念頭,意欲借來觀摩一二,也好學習前朝的功夫,來日好發揚光大。娘娘您亦心知肚明,今時今日御殿之內所有的珠釵簪環固然耗費千金,論起工藝手藝,與前朝相比,終究遜色不少。不外乎用純金、紅寶、藍寶等材料以掐絲、點翠的手藝造出,可謂千篇一律,難有新意。”
云容所言不假:固然大楚近些年國富民強,萬邦來朝,各式各樣的寶物盡數落入御殿之中。遠的不說,只說獻火玉、辟寒金、天壽國繡帳便可知一二。然則無論嬪御所用的首飾、手鐲、步搖、金釵、玉簪等等,一眼望去,所用工藝,直教人不由得想起‘異曲同工’四字。可見今時今日司寶房的手藝已然到了窮途末路之地,再無新意。而這對五色鑲琉璃掐絲牡丹點翠綠寶石鎏金白玉碎米珠流蘇步搖的材料用具雖非至尊之物,到底其手藝乃百年難得一遇,至今無人能夠做出超越其上的極品。若非皇帝當日偶然見過,一時難忘,只怕連我亦無如此福分得見此物一角。再者,皇帝出身御殿之內,見過的寶物自然數不勝數。然則正為此故,依舊能叫他多年來念念不忘,可見如此手藝天地之下再無人能出其右。
念及此處,我不由得好奇當日系何人鍛造出這一對步搖,心里頭一恍惚,隨即不能自己,問出來,“不知姑姑可知曉如此高明的手藝出自何人之手?”
云容一愣,似是被我的這一句話給問住了,隨即失笑道:“婉長貴妃娘娘此話只怕問遍御殿內外所有人,只怕亦無人能告知娘娘一二分。”
聽到這話,猛然打了個冷顫,收了神,我湊近了頭悄聲問道:“怎么,難道這件稀世珍寶放眼御殿上下,竟無人知曉出自何人之手?”
云容嘴角一抹清淡的微笑,眼神中有一等詭異的光芒在隱隱閃爍著,語氣低沉道:“還請娘娘容奴婢斷言一句:御殿之內,若非陛下當日年幼時于庫房偶然遇見,一時記在了心上,繼而于娘娘冊禮時送來,只怕無人知曉御殿之內還有這樣一件寶物。”
“不知姑姑又是自哪一位姑姑處得知?”我眼中的疑惑愈加濃重,對于云容方才提及的那位姑姑格外好奇。
云容眼神如同千斤墜,不變分毫動搖,穩穩一笑,“奴婢當日年幼時,曾在一位年長的姑姑手下做事。正系自這位姑姑口中,奴婢才得知世間還有這樣一件奇珍異寶。”
大約過了半炷香的功夫,眼見從云容口中問不出什么話來,正暗自思量之時,倚華捧著一只紅色綢緞包裹住的朱漆描金芙蓉花開碧葉纏枝黃花梨木錦盒入內。
“回稟娘娘,那對五色鑲琉璃掐絲牡丹點翠綠寶石鎏金白玉碎米珠流蘇步搖正在這只錦盒里頭。”說著,打開來。
當日我不過念著冊禮,這才不曾好生打量。今日,既有云容深夜前來拜訪,自然系寶物一件,我總得細細看一看:錦盒打開的一瞬間,在一旁燭光的照耀下,晶光璀璨,光華萬丈,猶如夏日正午之時的日頭那般,其光芒無盡,伏延千里,眨眼間盡是奪目的光彩。固然殿內為著隱秘而點了短短數十只蠟燭,到底只照亮了內殿的一半,為著此等光華,幾乎將一整座殿宇照射得通透明亮。
按著我的眼色,倚華將所有的蠟燭皆熄滅,只剩下最后一支。縱使如此,殿內依舊光芒萬丈,凡目之所及盡數收于眼底,無一不清,無一不明。
云容身處御殿之內多年,想來見過的寶物不計其數,只怕今日這般情狀系頭一回見識到。她面上固然有了幾分遮掩,到底這般吃驚令我了然:此物何等珍稀,由此可見。
我固然不知這對步搖用了何等手藝,然則此刻所見,叫我明了此物當日為何能教皇帝多年來不曾忘懷、教云容今日親自前來索要。
念及此處,我將所有的目光投注在了云容的身上:正兒八經講究起在御殿之內的行事準則,她本該輕易察覺我這般專注而質疑的眼神的,然則她卻只顧著仔細打量眼前這對步搖,絲毫不曾察覺。想來這對步搖對她來說意義非凡。
云容看著這對步搖的眼神,令我頗為疑惑而好奇、迷惑而困頓:她的眼神甚是癡迷而黯淡,仿佛上頭承載了她入御殿多年以來無數悲傷的回憶與受到的委屈。正為此故,這才致使她此刻回想起了無數艱辛的歲月,那些酸甜苦辣。
我心下思忖著:如此珍寶固然用料平凡,到底僅憑這舉世無雙的手藝,亦堪稱世間獨一無二的杰作。想來若非為著此等世間絕無僅有的手藝,只怕它亦不會出現在皇帝的庫房之中。如此手藝,縱使依著皇帝的圣旨而要求司寶房中手藝最為出眾的匠人竭盡全力模仿著做出一件類似的來,只怕亦不能夠。
收回了心思,仔細覷著她的臉色細細琢磨了半刻,我輕輕咳了一聲,算作提醒,隨即笑容可掬地打趣道:“如此寶物,怪乎當日能教陛下念念不忘。若非此刻細細觀摩,只怕本宮亦不得知原來此物還有如此妙用。”
云容聽見了我的咳嗽聲,收了神,面色依舊緋紅一片,良久才收回死死癡迷著盯住的眼神,良久之后,面容恢復原先的白皙,強自硬撐著才語氣平靜而沉穩地回答道:“奴婢固然入得御殿忒多年,到底見識短淺。今日托了婉長貴妃的福,這才有幸一見這等手藝的步搖。怪乎當日湘貴妃對此物如此念念不忘。若當日編排《霓裳羽衣舞曲》之時,湘貴妃發髻之上戴著如此精妙之物,只怕定有光輝萬座之名聲。”眼色繼而黯淡幾分,語氣顯露出些微的沮喪,似在遺憾當日湘貴妃無福得賜,“可惜當日平帝不曾親自將此物賜予湘貴妃,而是一味封存在庫房內,直至今日才叫此物重見天日。”語氣中滿是數不清的惋惜。
“今日有了云容姑姑你的提點,到底咱們有生之年可算是見識到這等手藝了。”我心下固然疑惑平帝不曾將此物贈予湘貴妃,一壁說著,一壁示意倚華合上蓋子,將錦盒交托給云容。
云容面色鄭重而舉止小心翼翼地接過,對我行了一禮,凝肅道:“請婉長貴妃娘娘放心,奴婢定會好生保管此物,并在七日內將此物歸還。”
我正詫異她如此鄭重其事,只呆愣了片刻即大方回應道:“姑姑無需如此匆忙——反正此物放在本宮這兒不過占了庫房的位置罷了。姑姑若有要事,只管借去,用完了再還回來即可。”
眼見我如此和藹,云容面色不由得被寒冰凍住了一般,收斂起慈眉善目,萬般鄭重道:“陛下自御殿內誕生,生來便見慣了奇珍異寶,然則卻如此重視此等寶物,可見此物非同尋常。一旦叫陛下知曉娘娘不曾好生保管,只怕會惹來龍顏大怒。還請娘娘萬勿如此看輕此物。”
如此提點之后,我才回轉過來,只怕此物與焦尾琴一般,系皇帝的致命了。念及此處,我掩飾著尷尬,受教道:“說的也是。然則本宮相信此物交到姑姑手中,自然系一個穩妥的去處,想來姑姑定會好生保管。”
“奴婢自然知曉。”說著,云容鄭重其事地捧著禮盒,趁著幕布一般漆黑的夜色離開了長樂宮。
目送云容離去之后,我舒坦了幾分,呼出了一口長長的氣,格外舒心。
眼見我為著方才之事顯露出幾分疲乏之色,倚華一壁服侍我上床就寢,一壁絮絮道:“若非云容姑姑今夜前來,只怕連娘娘尚且不知這對步搖會有如此精妙的效果。奴婢在這御殿里頭活了忒多年,還從未見過如此精湛高明的手藝,叫陛下當日念念不忘,一直記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