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言一出,諸妃皆嘩然,紛紛出言維護瑛妃道:“鄰倩夫人如此一來,可算是指證瑛妃娘娘借引薦之名搜刮錢財了。紫氏一族固然算不得尊貴之族,亦屬榮華之家,何須瑛妃娘娘如此作為。”
清涼殿的庭院內仿佛忽而刮來一陣冷風,瑛妃臉上仿佛投下一片陰翳,隱隱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態,到底忍住了,壓下不悅后,從容不迫地微笑道:“陛下可是把鄰倩夫人寵壞了。如此荒謬之言亦可隨意出口。縱使妾妃不予理睬,到底御殿姐妹皆看在眼里,聽在耳內,叫人如何是好。妾妃深受皇恩,固然不及懿妃出身高貴,亦無皇后這般尊榮,到底出身大家,自然曉得大家閨秀該如何行事,如何會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徑。”
然則,人群中另有一人疑惑道出,“鄰倩夫人此言固然荒謬,到底瑛妃娘娘時不時便提攜新人算得上事實。若果真如鄰倩夫人所言,只怕瑛妃娘娘此舉可謂一舉兩得。”出言者正系柔妃,眉間一朵花杏花鈿泛著白雪般晶瑩剔透的光澤,愈加顯得姿容清正明麗。
柔妃與我素無往來,此番她一句話,到底叫大家多半相信我所言屬實。
“此言極是。當日,我曾借銀錢托關系尋得瑛妃娘娘相助。幾番下來,這才有了一次侍寢的機會。此番柔妃娘娘所言,只怕鄰倩夫人正系揭露了真相,教咱們看清了瑛妃娘娘的真面目。”出言的乃是忱、懌、恪、?四貴人中的恪貴人李氏。
時至今日,四貴人中除卻被追謚的貞惠貴姬與貞媛貴姬的甘氏、齊氏,以及被打入云林館的忱姬舒氏,只剩下她一人孤零零,似一棵松柏般長在這御殿之內,無人問津,無人關注。想來依照她的心思,探聽得知瑛妃素日為人,只怕亦會不敢在御殿之中依舊沉默,故而借財力謀求恩寵。
皇帝的眼眸頓時暗沉了下來,可見當日恪貴人確實借瑛妃之口謀得恩寵。此番恪貴人一提,皇帝隨即了然。
“妾妃不知鄰倩夫人何時何地聽說,妾妃只曉得御殿之內,相聚即是有緣,妾妃如何忍心看眾多位分低下的姐妹年華逝去、虛度光陰?故而時不時在陛下與皇后面前提攜恩寵不深的姐妹,以求雨露均沾。妾妃不如鄰倩夫人這般自入宮以來便深受皇恩,到底明白孤單寂寞的滋味如何磨人。推己及人,妾妃有如此舉薦之舉有何不可?”
瑛妃雙眼淚汪汪一番話,滴水不漏,叫人以為她果真心地仁善。可惜我早已探知了她的底細,今日如何會叫她安然無恙。
“慧妃姐姐生父在前朝已彈劾了紫大人,不知瑛妃姐姐可知曉此事?”我瞥了一眼慧妃,眼見其安然點頭,心頭不禁安穩幾分。
瑛妃當即詫異,轉向慧妃問道:“不知竇大人如何彈劾我的父親?”說著,轉向皇帝,滿臉的不解,疑惑問道:“陛下,可是妾妃父親犯了罪?”
經過竇大人數次提點,皇帝早早明了此事,只為著前朝連著御殿,故而不曾提及此事,只作靜觀其變。
如今瑛妃親自開口,皇帝只得點點頭,語氣冷冰冰而夾帶幾分安撫,道:“瑛妃,你父親收受賄賂,中飽私囊,將每一屆秀女用于租馬車的一兩銀子貪去了大半,慧妃之父在朝堂之上提及數次。朕已吩咐人徹查此事。為著你的名聲,朕特地隱下了此事,只將此事告知皇后與鄰倩夫人。你且安心,朕不會遷怒于你。”
瑛妃聽罷,神情格外詫異,似是對此事一無所知,滿臉的懵懂無措,睜大了眼睛,顯出幾分水波之色,一下子癱瘓在地,被黃鸝、白鷺左右攙扶起來,失神一般,口里喃喃自語道:“妾妃父親素來勤政愛民,如何會做此等有損陰德之事。”說完,跪倒在皇帝面前,抓著皇帝龍袍的一角,哀哀哭泣,流下兩行淚珠,打落在金磚地上,形成兩朵清澈的蓮花,“還請陛下明鑒。妾妃父親素來清正廉明,此番事宜定屬他人誣陷,還望陛下明鑒。”
在座諸妃眼見瑛妃唉唉可憐,而我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心頭不禁對瑛妃起了幾絲憐憫之心,紛紛勸慰道:“妾妃不知紫大人何許人也。但只見瑛妃娘娘平日里侍奉帝太后勤儉,待咱們姐妹亦和睦友好。想來此事定屬無稽之談,還望陛下查清此事,還瑛妃娘娘與紫大人一個公道。”言畢,幾乎所有嬪御皆跪倒在地,為瑛妃說情。
斂敏與婺藕與我素來交情匪淺,自外宮之時便已相識,此事帝后二人皆知,故而此刻我選了與我不甚親近的柔妃相助。眼見我一動不動默默注視著哭泣的瑛妃,柔妃吩咐貼身內御霓衣取出一本賬冊,攤開來,供皇帝查看。皇后在皇帝身邊與其一同看了半晌,最后盡數翻閱如云海,一眨眼便見了底,方抬起頭來,死盯著瑛妃。瑛妃不知此為何物,不曾得見,又見帝后二人死盯著她,神色便疑惑起來。
皇后心有不忍,對皇帝勸解道:“陛下,或許此物系柔妃自她人處取來,誤以為系瑛妃姐姐所為,亦未可知。瑛妃姐姐素來不甚爭寵,如何會有膽量行如此荒謬之事,還望陛下念在瑛妃姐姐素日為人的份上,詳加查證,再做定奪。”說著,急忙下跪哀求。
我見狀,只得與諸妃一同隨皇后下跪,不敢起來。
皇帝瞅了瑛妃幾眼,將手中的賬冊丟到了瑛妃的面前,瞇著眼睛打量著她,說道:“你自己看看,這些可是你所為?”
瑛妃疑惑驚懼之下,撿起地上的賬冊,不過翻閱寥寥數頁,隨即睜大了眼睛,目光直射向我,里頭夾雜著無盡的詫異、憤恨、怒氣。
我無視她的注目,面對著皇帝跪下,回應道:“妾妃不敢隱瞞陛下。此物確實系妾妃心腹自瑛妃宮中寢殿密室內尋得。”
“陛下,鄰倩夫人此乃栽贓誣陷。陛下試想,妾妃縱使貧家女出身,入御殿忒多年,見慣了榮華,享盡了富貴,自有一番賞賜收入囊中,如何會這般見錢眼開?遑論妾妃出身大家門戶,家世門第遠勝于鄰倩夫人,得到的恩寵固然不如她人,終究算得上位高權重,何必多此一舉,叫人捉住把柄?”瑛妃連連磕頭,焦急之下,額頭上的純銀打造、薄如蟬翼的荼蘼花鈿亦掉落在地,在燭火的照射下,閃出一道銀白色的浪波。
皇后頗有不忍地瞧著我,偏偏我面不改色,她亦無法在旁勸說。對于此事,皇后一時半刻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按捺下來。
安貴姬終于按捺不住,到底與賈御女一同上前,順著我的眼色回稟皇帝,“啟稟陛下,妾妃等亦曾有賄賂瑛妃謀求恩寵所為。彼時,妾妃曾贈予瑛妃不少的金銀財寶,這才換回了幾次侍寢的機會。若陛下不信,大可翻閱妾妃侍寢的前段時日瑛妃宮中庫房的收納名冊,一見便知。”
諸妃眼見柔妃呈上賬冊,亦有我的證詞佐證,人贓并獲,兼恪貴人、安貴姬與賈御女之言,紛紛下跪諫言道:“還望陛下檢驗一番安貴姬的證詞,亦好還瑛妃娘娘一身清白。”
孰料瑛妃庫房的名冊上交到皇帝手中,我原本自信滿滿的心緒面對皇帝翻閱之后冷冰冰的眼神,頓時恛恛不安起來——皇帝的臉上并無對瑛妃的勃然大怒,僅有對我不悅的失望。
我蹙眉之下,深思不解,只好大著膽子自皇帝手中取過名冊,一頁頁翻閱起來,仔細查探。孰料竟叫我難以置信——瑛妃庫房的登記名冊堪稱中規中矩,并無一絲不妥之處。一滴冷汗自我額上落下,叫我感覺如履薄冰,寸步難行。
“鄰倩夫人,您可看清楚了?”瑛妃覷著皇帝的臉色,面容之上一點點蔓延出自然從容的神態,面對我惴惴不安而噤若寒蟬的神態,甚是得意。
此時,站在我身邊的柔妃見狀,走上前來,輕輕微笑一聲,不動聲色地握住了我的手,暗中以雙眸示意我安心,道:“羽衣,將本宮吩咐你偷來的名冊呈上。”
吾等不明所以,只眼睜睜看著羽衣將一本表皮朱砂色的名冊呈上,靜觀其變。果然,皇帝一徑翻閱,眉毛擰成了一股繩,眼眸含著驚天怒火,只瞪著瑛妃。瑛妃不解其意,接過皇帝手中的名冊,不過一眼,隨即蒼白了臉色,毫無氣血之態,仿若一具行尸走肉。
面對諸妃面面相覷之下的疑惑不解、不明所以,柔妃輕輕解釋道:“妾妃料到一旦瑛妃有斂財之心,必然會在賬冊上動手腳。一旦牽涉進清涼殿的庫房,只怕宮人亦可窺視出其蹊蹺之處,故而得了鄰倩夫人之令吩咐羽衣日夜監視之后,才發覺瑛妃素日來的賞賜皆存放于庫房之內,并無差錯。然則通過賄賂所得的財寶,皆安然存放于寢殿密室內,另有一本名冊記錄在案。故而妾妃將兩本名冊皆暗中偷來,以證鄰倩夫人所言非虛。”輕飄飄幾句話,將瑛妃打入十八層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