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受人冤枉,遭陛下幽禁流光榭,到底非鐵板釘釘,不可更改,如何會這般心氣直高,自縊身亡?”婳妃只顧著深深思索著,眼色分外困惑,尤為不解。
“婳姐姐說的是。”我點點頭,挽一挽腕間一對海水藍的金剛手鐲——正與我的群青色錦緞宮裝相配,系我過去不曾入眼的冰冷玉石材質,若換作過去,我不會多看一眼,只為偏愛觸手生溫的暖玉手鐲,開始對甘庶人毒害惇貴姬一事心生疑竇,仿佛不查清此事,下一個便會輪到我。
此時,惇貴姬蹙眉,下定了決心一般,清凌凌一把語調問道:“諸位姐妹可是皆認為以甘庶人的品格,絕無謀害可能?”目光在在座的諸妃身上徘徊、游離。
斂敏安慰般勸說道:“咱們對甘庶人固然不甚熟悉,到底眼見她系如此人物,多少有些懷疑罷了。縱使此事當真乃甘庶人所為,她如何會謀害云妹妹你?你倆可是有幾番過節?”
斂敏一番話令我豁然開朗:人這一生,所作所為皆屬利己之意。若非對自己有利,只怕無人會做出事態。甘庶人毒害惇貴姬一事,到底出于何故?甘庶人當真并非吾等親眼見到的那般良善和睦?
“明妃娘娘這話說的是。”墨昭容點頭道:“論及恩寵,鄰倩夫人、淑妃娘娘與玉貴姬恩寵多年而不衰,顯勝惇貴姬不止半分。若甘庶人出于嫉妒而意圖謀害,首當其沖的亦該是她倆才對。如何不去謀害位高寵深的她倆,反而要謀害區區一介從三品貴姬?”
“墨昭容此話,當真叫人豁然開朗。”瑛妃點點頭,襯托得石青色錦衣的色澤愈加沉重,仿佛摻雜著許多嫉恨與不甘等陰暗之氣,嘖嘖贊同,“依淑妃與玉貴姬的恩寵,固然見多了,我心底亦有幾分嫉恨與不甘,遑論甘庶人了。”
“如此說來,只怕甘庶人所為另有動機。”柔貴嬪思量一番,語氣深沉道。
慧貴嬪轉眼一想,連連點頭贊同道:“只怕甘庶人背后,另有她人指使。”
橘良人甚是不解道:“彼時的甘庶人可謂恩寵不深,甚是平淡,如何會有人指使一介失寵之人謀害得寵嬪御?甘庶人恩寵如此低微,能在這御殿之內掀起多大的風浪?”
“或許正系為著彼時甘庶人她恩寵淺薄,無人加以關注,真是絕好的時機,故而被人挑撥,借著不起眼來毒害我,達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效果。”惇貴姬低啞著嗓音道出這么一句,垂下如羽睫毛,臉色顯得格外烏黑,鬢角的一縷碎發微微顫動著,仿若一只蝴蝶輕易飛過耳畔,引起一陣疑竇的微風。
“惇貴姬所言極是。”瑛妃點點頭,表示認同。
“依照當日懌貴人的恩寵,只怕無人會將矛頭指向她。”婳妃思忖著,若有所思道。
“只怕彼時的甘庶人或為她人所要挾亦未可知。”姝妃沉默良久,收一收鮮嫩黎色輕紗披帛,上頭遍繡綴細粒米珠的碩大荷花,其色猶如春日湖泊里頭的深沉之色,忽而轉為夏日的鮮嫩蓬勃生機,依舊端然正坐,出言道,仿若一顆石子進入平靜的湖泊,引起漣漪蕩蕩。
“要挾?”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紛紛思量這二字的含義。
“依照懌貴人的恩寵,可謂不聞不問、無所重視。縱然說她心生嫉恨之心,明白縱使真兇系自己亦無人會懷疑到她身上,到底無底氣、能耐——彼時她要謀害的可是陛下心頭肉。何況,她如何知曉藥材之道?尋常人家的世家女子誰會專門修習懸壺之道?只怕系有人背后替她出了損招。”慧貴嬪若有所思,轉向惇貴姬道:“說來,惇妹妹身邊的貼身內御金盞,如何會在她的包裹中發現那些藥粉?”
“是啊。若此事當真乃金盞所為,系她下藥毒害惇貴姬,又為何會牽連自己,受杖責至死?”柔貴嬪抿著嘴巴,臉上的表情甚是肅穆,耳邊的紅寶石杏花耳墜如同沾了新鮮的血液一般,格外凝重壓抑。
惇貴姬思來想去,無奈地搖搖頭道:“妾妃亦想不明白如何金盞會背叛妾妃。”
“若論金盞下藥毒害,那她自不該牽連上自己的性命才是。”慧貴嬪一番思量,甚是仔細嚴謹,“只怕此事乃她人栽贓嫁禍。”
“如此說來,御殿之中可算是有惇貴姬的仇敵了。這才計劃了這么些,意圖謀害惇貴姬至死。”墨昭容恍然一悟,語氣驚嘆道。
“其實,私底下,妾妃曾多次與甘庶人來往,可謂有些認識。”靜默了許久,眼見眾人無話,朱婉儀身著一襲清簡而泯然眾人的香色宮裝弱弱打破了這一片寂靜,輕聲而膽怯地說道:“往日與甘庶人交好的高位之人不過姝妃娘娘與婳妃娘娘。論及位份低微之人,除卻妾妃,便系與甘庶人同時躋身御殿的皎潔堂恪貴人——正系慧貴嬪本宮人。”
“怪乎姝妃娘娘方才對甘庶人的品性如此肯定,原來是有來往啊。”墨昭容恍然大悟道,瞧了一眼姝妃。
我的視線轉向姝妃,甚是疑惑,意欲等她開口解釋。
姝妃唯恐毒害一事會牽扯上自己一般,急忙對我開口解釋道:“妾妃不過偶然一次與甘庶人狹路相逢,故而有了一番言談。之后,便不過甘庶人親來安仁殿拜訪幾次罷了。說來妾妃與甘庶人不過狹路相逢,倒是婳妃妹妹,不知何時何地與甘庶人結識?”說著,目光轉向婳妃,看似是在詢問,實則將這燙手山芋扔給了她。
眾人的目光隨著姝妃一同降臨在婳妃的身上,令她有些微的不自在。抿了抿嘴之后,眼見躲不過去,且我亦好奇地盯著她,只得吁出一口氣,對我細細解釋起來,“妾妃素來性情平淡,此乃眾人皆知之事。說來妾妃亦是偶然之中與尚為懌貴人的甘庶人有所交談,這才為她的性情所折服。甘庶人性情柔溫如棉,堪比明妃妹妹。然則到底礙于位分尊卑,底氣不同,故而不曾得寵于君前。妾妃亦為著她如此品格,故而時不時前去探視一番,閑話家常。”
眾人聽聞,點點頭,固然心底里頭有一絲疑慮,到底礙于婳妃的身份低微而安靜如啞,將此話了然于心,不復多言。
昔日,懌貴人的性情究竟如何,因著無人理睬而無人知曉。如今,有姝妃、婳妃的證詞,顯見甘庶人素日本性純善、外在清涼。
“若說姝妃、婳妃二人乃機緣湊巧,不知朱婉儀與恪貴人又是如何與甘庶人結識?”婺藕回憶起方才的話題,將矛頭指向另一端,疑惑問道。
姝妃、婳妃已然解釋清楚,現下便剩下朱婉儀、恪貴人不曾解釋了。
朱婉儀趕緊率先起身,行福身禮,恛恛不安,磕磕絆絆才說出完整的一句話,“回稟鄰倩夫人,妾妃與甘庶人入宮第一日便有緣結識,一番言論之后,可謂惺惺相惜,故而結拜為金蘭姐妹——正如娘娘與明妃娘娘、淑容娘娘一般。”一字一句將自己撇得干干凈凈,唯恐染上一絲污點。
我含笑點頭,視線轉向恪貴人。恪貴人乃當日的李順成,與甘庶人同時入宮。
“妾妃有緣,與甘庶人一同入宮,故而結識甚熟,時有拜訪,僅此而已。”恪貴人恛恛起身,深深行禮,不卑不亢道。
恪貴人如此說法,亦數得過了。
此時,恰逢皇帝來未央殿探視,只見他緩步入內,面對諸妃的禮數,只看出面色平靜,不見喜怒之色,難料心底里頭的情節如何。
諸妃依依行禮拜倒,玉姿綿軟,“妾妃參見陛下。”
落座上首,皇帝溫和吩咐道:“起來吧。”
待諸妃入座定,皇帝微笑,環視眾人,對我不由得開口道:“今日這未央殿可算是齊全了。”嘴角一絲含蓄的笑意。
“未央殿精致華美,妾妃等自然留戀不舍。”婺藕接了下來,明眸閃爍如晨星,漆黑如鏡,語氣俏皮。
皇帝玩笑起來,意味深長地解釋道:“除卻皇后的徽音殿,唯有未央殿與其一般規格大小,裝飾精美。如此,方配得上一宮主位、一國之母的地位。”眼眸含了深深的意味,細細看著我。
“妾妃吃心的是陛下對鄰倩夫人的用心。固然一宮主位所居正殿而非側殿,皇后身為國母而入主徽音殿而非椒房殿,到底陛下不曾親自布置。御殿上下,何處能與瑤光殿、未央殿相提并論。”在座諸妃皆為此話所觸動,嘴角揚起的笑意落了下來,一時無言以對,唯有婺藕玩笑著,朗朗道。
皇帝此言,只怕有立我為后的意思。若果真如此,不知皇后如何思量這件事。若她心里頭對我起了隔閡,又該如何是好?我這般恩寵,到底叫所有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若連心思柔和的皇后亦如此看待我,只怕我來日的道路會愈加難走了。我眼角的余光不由得瞥向了上首另一邊的皇后身上,只見她面色平和,不為所動。
我深深望著皇帝的漆黑瞳仁,甚是感動道:“妾妃得陛下如此厚愛,實在心有慚愧。”說著,低下睫毛,面色甚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