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謠言漫天飛舞之時,我暗中命人將慌張忙亂的丹桂、香涉悄無聲息地先人一步綁來,分別安置在彤華宮兩間廡房內,并不曾對她們吐露一字半句,心下深知:這段時日能從她們口中得到蛛絲馬跡最好。如若不然,過些時日安然無恙地放她們回去,只怕琽妃一時疑心,她們便會命喪黃泉。
不過短短三日,御殿謠言已眾人皆知。然則,當真看不出,丹桂與香涉二人竟如此忠心耿耿,我連著查問了三遍,威逼利誘、刑具恫嚇之手段盡數擺出,她們只閉口不言。
另一邊,慧貴嬪聽聞丹桂才是殺害穆文淑公主的兇手,并得知丹桂如今不知所蹤之后,徑直差遣玉華宮所有宮人滿御殿搜尋丹桂的身影,意欲盤問,知曉真相。
“清歌,如今你這計劃已然奏效,順利引起了琽妃與慧貴嬪的心思,她們正四下搜尋香涉、丹桂二人呢。為著生怕人看出端倪,她們背地里可用盡了不少手段,幾乎將御殿內外檢查得干干凈凈。”時移世易,彤華宮內,裊舞已然心懷惴惴,不復當日自信。
“姐姐無須擔心。”我安慰裊舞等人道:“我自有把握。算著琽妃如此行徑,只怕認定香涉、丹桂二人定在姝妃、婳妃、瑛妃或我處。如此一來,她一時慌忙,恐會自亂陣腳。”
“怕只怕萬一。彤華宮內又多出一個奸細,暗中對香涉、丹桂她們二人下手。屆時,你這人證變為兩具死尸,有何用處?”婺藕思量道,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我已吩咐除了近身宮人,旁人皆不得入廡房。”我安然勸慰道。
終于,琽妃自亂陣腳之際,慧貴嬪亦心焦萬分。趁著這空蕩,我吩咐人放了香涉、丹桂二人回去,并暗中派凌合、梁琦等人監視她們,亦吩咐若她們有恐被人殺害的危險,必得暗中相救,決不可叫此二人尚未道出真相便命喪黃泉。
是日,天氣炎熱如火一般,蒸騰大地,暖閣內,通體雪白而漫著清涼霧氣的冰塊被裝在一只只色澤溫潤細膩的羊脂白玉甕中,亦有不少風輪轉動,吹來一陣陣清涼颯爽之風。殿內花瓶里頭插著一大束茉莉與梔子,帶來襲人的芳香,令人如癡如醉。此時,倚華正從中取出半顆湃過的西瓜,用一把銀質的小勺子挖出一顆顆小巧鮮嫩的嬌紅色果肉,放在銀盤中,供我進食。
“啟稟娘娘,慧貴嬪為著從丹桂那兒得不出真相,已然吩咐人將她關押起來。琽妃那兒倒是心平氣和,不曾對香涉問些什么,然則每日往她膳食中下毒。”暖閣內,凌合呈上一包黑褐色的藥粉,仔細周到地補充了一句,“奴才早已將毒藥對換了一個包。”
“她們可曾提及系本宮綁走了她們?”我愜意地坐在瑤光殿正座上,歪著身子,迎著風輪轉動送來的冰涼微風,一壁用銀簽子扎起一顆渾圓的西瓜,送入口中,清涼津甜口感頓時充斥著口腔,閑閑道。
“她們二人忙于應對琽妃與慧貴嬪,不曾提及娘娘半句。只怕——”頓了頓,凌合繼續道:“縱使說了亦無人敢相信她們會安然無恙地回去。只會覺著疑點鬼祟。”
我嘴角含著一縷笑意,在銀盤上擱下銀簽子,坐正了身子,反問道:“那她們系如何回復近幾日的情狀?”
“她們二人皆有一宮主位的腰牌,自然可以自由出宮。她們二人只回稟怕引起紛爭,故而走了偏門,出宮一段時日,以至于正門那兒并無記錄,倒叫琽妃、慧貴嬪一番好找。”凌合躬身道。
“哦?”我揚起眉毛,“那琽妃、慧貴嬪可相信了?”
“她們自然不信,然則亦不敢濫用私刑。到底如今正系中宮無主、繼后確立之日,何人敢在此時鬧事?”凌合低頭道。
倚華在旁笑道:“奴婢瞧著,縱使侯賢妃亦平心靜氣了許多。”
“懿貴姬亦如此。”我點點頭,不由得喟然一嘆道:“仿佛當初那個囂張跋扈的懿貴人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深感歲月遙遠,今時不同往日。
“懿貴姬位處美人位多年,御殿之內亦有夕麗人、折麗人之流可與之爭鋒相對。固然容貌出眾,她到底早已失卻陛下寵愛。若非為著帝太后諫言,只怕她企及不了一宮主位。”鶯月淡淡道,慢悠悠垂著我的腿,“只可惜現在改脾性已然晚矣。”
我暗中吩咐凌合將琽妃對她下毒一事告知香涉,并將藥粉交予她,如同當日對荊司膳的做法。果然,經過凌合的解釋、倚華的勸告,香涉終于趁著夜色只身前來瑤光殿,“奴婢香涉,拜見婉妃娘娘。”
寢殿之內,我正卸妝,聞得此言,轉頭笑道:“多日不見,香涉你可還好?”
“多謝娘娘暗中照拂,奴婢這才得以保全性命。”香涉語氣哽咽起來,抹了一把熱淚,“奴婢此番前來正為報恩,告知娘娘實情。”
我頷首,示意鶯月扶她起身。
香涉緩了緩氣,正兒八經地娓娓道:“當日正因要芟荑玎珞,琽妃這才將羊脂玉八寶海棠耳墜交到奴婢手中,吩咐奴婢扔在移宮洲附近的雪地上,繼而以污蔑自己為由,借陛下之手芟荑玎珞。”口氣嚴肅。
“那你以口技引起折麗人的注意亦屬琽妃之令?”我問道。
“正是。琽妃為著一計恐難成,只得再行一計,故而吩咐人將玎珞新打的八寶芍藥瓔珞偷走。”香涉低頭道。
“玎珞乃琽妃左膀右臂,她如何會自斷手腳?”倚華在旁聽聞,不覺疑惑道。
我亦如此思量。
香涉低頭,略微輕聲道:“因為玎珞知曉一樁大秘密,足以令魏府因欺君之罪入獄。”
我皺起眉頭,問道:“什么秘密?”
香涉抬頭,直視我的眼,坦言相告,“此秘密系玎珞當日親口告知奴婢的。如今,玎珞在宮外的家人盡數離世。玎珞偶然聽聞后,便心生不滿。正為此事,琽妃認定玎珞來日定有反叛之嫌,故而要千方百計除掉玎珞。”
我頷首,壓抑住滿心的洪雷之聲,等著她說出事關琽妃的秘密。
“當日,魏府有兩位同胞而生的嫡出小姐,她們的模樣一般無二。后來,大小姐魏瓔有幸被帝太后選中入宮為妃。然則,入宮的卻是二小姐魏珞。”香涉語氣分外叵測,令人頓覺驚天轟雷。
我一時震驚,睜大了雙眼,急忙問道:“此乃欺君之罪。你可知系何緣故?”身子微微前傾,指間微微顫動起來。
香涉睫毛垂下,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為著二小姐嫉恨大小姐被選中入宮,而自己無緣御殿,故而二小姐下藥毒害了大小姐。魏府曾被選中一位小姐入宮為妃,然則大小姐已死,只得李代桃僵,由二小姐入宮——便系如今的琽妃。”
“你可有證據證明琽妃乃魏珞而非魏瓔?”我追問道。
香涉臉上露出為難之色,一味踟躕起來,為難道:“奴婢,奴婢——”
眼見如此,我心下雖震撼,亦失落如此好的一個機會而無證據把握。
眸光一瞥,在旁的鶯月深深猶豫了一番,下定決心似的,咬了咬牙,終于在我面前下跪,誠心哭泣道:“奴婢有一事欲告知娘娘,還請娘娘原諒——奴婢早先曾是琽妃的細作。”
此刻,我卻是無比平和地看著她,嘴角含笑道:“本宮早已知曉。”
鶯月吃驚地抬頭,脫口而出,詫異地問道:“娘娘您早就知曉?”
“本宮曾吩咐凌合將身邊所有宮人的底細查個一清二楚,如何不知?”我扶她起身,“你雖系琽妃細作,卻從不曾背叛本宮,從未將實情告知琽妃。僅憑此一事,本宮亦容得下你,充作本宮的好姐妹。何況,咱們當初身居外宮之時,便已有姐妹情分。”
鶯月感動之余,雙眼泛紅,幾欲落下淚來,微微啜泣。
不過半晌,鶯月跪倒在我面前,磕了一個頭,感激涕零地吸了吸鼻子,誠懇萬分道:“奴婢知曉一事,可證明琽妃乃魏珞,而非魏瓔。”
“你且說來聽聽?”我詫異起來。
“不知娘娘可還記得初次覲見嘉德宮主位琽貴嬪之前,奴婢曾告知娘娘琽妃體質陰寒,需用紅茶暖胃一事?”
思緒紛飛,回憶了許久,我方點點頭道:“不錯,本宮記得。”
“魏府的二位小姐雖同出一母,到底天生體質不同。大小姐魏瓔體質陰寒,二小姐魏珞則體質燥熱。故而魏珞常飲用白茶,魏瓔亦只飲用紅茶。彼時奴婢正系一時莽撞,方說漏了嘴,將魏瓔的事情說了出來。”
“是了。若如你所說,愫罌殿內日日烹出的銀針白毫、黃保儀送去的古勞白毫皆非體質陰寒之人可日常飲用。想來便系魏府上下一干人等,亦皆知曉此事。”我一字字道出,不由得笑將起來,吩咐鶯月起身,容顏痛快如颯爽秋風,利落果決,“魏府人數眾多,哪怕只一人招供,亦足夠了。”
然則,穆文淑公主之死,該如何將真兇緝拿在案?
念及此事,我頗為無奈地揮了揮手,對香涉吩咐道:“這段時日你且待在彤華宮,免得遭人毒害。”
“謝婉妃娘娘救命之恩。”香涉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