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秀峰不讓思卿進葉秀峰的書房,思卿偏要閑來無事溜進去選幾本書。書房的小廝看不住思卿,思卿先將書架翻得亂七八糟,再留下大胖貓一只替自己頂罪。
葉秀峰下職回來在書房對小廝大發雷霆,冷不防被一本書砸中額頭。正待發怒,回頭一看書架上的貓正挑釁地看向自己。
過了兩天沈浣畫讓葉蘭成對葉秀峰講,沈浣畫想帶思卿去西山碧云寺上香、再去參加承平伯府在西山別館的賞秋宴會。
沈浣畫出入的交際場合是帝京世家女眷匯集之處,她帶思卿公開亮相,對剛回京的思卿好處多多。
承平伯夫人又是思卿生母葉夫人的堂姊妹,是親戚家,葉秀峰正被思卿鬧得頭疼,滿口答應了讓思卿跟沈浣畫出府交際。
雖然答應了沈浣畫,葉秀峰還是對思卿警告了一番,思卿只管笑吟吟的,末了說:“按常理說,人家應該削尖腦袋想來相府做千金大小姐。可是您卻害怕我從相府跑了,您不得反思反思,是不是您的問題?”
葉秀峰氣極,“給你三分顏色,你開起染坊來了!你知不知道不孝不賢,是什么罪名?”
“那父親不妨把我送官,讓朝中都看你的笑話?或者把我關在葉家祠堂里面,讓我不見天日,不與帝京這些內眷交際?那我回到葉家對你有什么好處?多一張口幫你們吃飯?”
葉秀峰覺得腦子嗡嗡響,思卿識趣,“父親的書,我看完了,奉還。”說完把從葉秀峰書房順走的書放下,裝作恭敬態度,微微躬身行禮退下。
思卿回府這幾天,葉秀峰已經被氣得沒了脾氣,“你站住!”
思卿回頭,葉秀峰舉著被思卿寫過批注的書,“你識字?以前讀過書?你的字是誰教你的?”
思卿的養父原系江左讀書門第出身,曾在江左最著名的孤山書社讀書。其在孤山社的同窗鄭以勤和林世儀一個官至首輔,一個領袖文壇。
林世儀繼任孤山社現任社主后未仕,開館授徒,現在帝京就有兩位林世儀的弟子在朝任職,且品秩不低。
思卿小時候經常出入林家,得林世儀家親眷教導。雖然思卿資質平平,并不擅長吟詩作畫,但對比一般只學女紅的閨閣女子,思卿還算出挑。
思卿答復,“我養父的事情,你不是都查了個底朝天?我跟誰學的文,你怎會不知道呢?”
除了思卿的養父是謀逆案逃犯,葉秀峰好像還不是十分掌握思卿養父的情況,對思卿多有試探。思卿也不接招。
從民間找回的女兒頗有才學、為人機敏,不是大字不識的粗鄙村姑,是入宮的上佳人選。雖然思卿對他無禮,葉秀峰到底是高興大于憤怒。
去西山前,沈浣畫先把思卿帶到娘家嘉國公府住了一夜。嘉國公府規制很高,但晚上黑漆漆的,思卿也沒看清楚。
沈家兄妹兩位住在這么大的宅子里相依為命長大,應該也很寂寥吧?
晚上思卿沒見到沈江東,沈浣畫說沈江東出去應酬了,還沒回府上。
第二天清晨思卿起床,菱蓁拿來一只盒子,說是沈江東讓人做了兩件碧色對襟大袖衫送給沈浣畫和思卿穿。
思卿拿起衣服,想起那晚上在葉府沈江東失手撕爛她的袖子,撕爛的衣衫也是碧色。
這是賠她一件新衣的意思?
她起床洗漱,到隔壁沈浣畫的閣中,沈浣畫也穿了碧色新衣,“你起早了,咱們晚點再出發。昨兒我兄長回來得晚,讓他多休息會兒。”
沈江東跟著一起去?思卿疑惑。
沈浣畫叫思卿一起用早飯,帶她到嘉國公府的花園里垂釣,思卿笑道:“這兒多好,阿嫂何必嫁人?”
“娘家雖然好,哪兒能待一輩子,”沈浣畫道,“思卿妹妹,你太天真了。”
沈浣畫講了她的婚事,思卿才知道太皇太后本來想讓她以郡主的身份遠嫁戍邊藩王。要不是她及時嫁入葉府,就得嫁去萬里之外的嶺南了。
臨近午時,草草用飯后沈江東帶著妹妹沈浣畫和思卿出城。
除了貼身服侍思卿的菱蓁,扈從都是嘉國公府的人。
一時到了西山碧云寺里,沈浣畫自去參拜。
思卿戴著帷帽站在沈江東身后沒動,沈江東奇道:“你怎么不去拜?”他知道帝京城的親貴女眷們大都是篤信佛法的。
思卿笑了笑,沒說話。可是她戴著帷帽,沈江東看不見她的表情,只道她沒聽見,于是又問:“葉姑娘不進去拜么?內中女眷多,我不便進去,就在這里等你們。”
思卿這才意識到自己戴著帷帽,方才笑了笑回應沈江東的問題,他卻瞧不見,于是一把揪下帷帽笑道:“我原不信這個。”
她養父曾棄文休道,雖未正式出家當道士,但修習多為道法。思卿和義兄受養父的影響,也不篤佛。
沈江東被她的舉動嚇得倒退了半步,隨侍的菱蓁也驚了,剛要出言制止,思卿卻又迅速把帷帽扣回自己的頭上,口里道:“舅爺,我又不是怪物,吃不掉你妹子,你何必這樣一驚一乍的。”
菱蓁輕聲提醒道:“姑娘,少說兩句罷。”
思卿有意支開菱蓁,“阿嫂帶的香沒拿進去,你送進去。”
菱蓁拿了香找沈浣畫,思卿問沈江東道:“我跟葉蘭成入京前,究竟是誰刺殺我?”
葉蘭成把思卿帶回帝京之前,在近郊兄妹二人遇刺過。沈江東曾將二人救下,叮囑二人不要外傳遇刺之事。
沈江東懷疑刺殺思卿的人與現任首輔何適之家有關。
今上已故的元后何氏,系臨安大長公主的曾孫女,出身名門。因為何皇后父母早故,何美人的父、兄先后恩封寧壽侯。
何皇后、何美人的叔父何適之一路官運亨通,現已入閣。原任首輔歸鄉,何適之接任首輔。何適之與葉秀峰素來不和,在朝中分庭抗禮。
何皇后去世后,何家一直想讓何美人繼任皇后,但太皇太后似乎對何美人不滿意,放出風聲要幫今上另外擇娶。
思卿作為葉秀峰的嫡長女回京,對何家的威脅最大,何家最有動機進行刺殺。不過沈江東查來查去,竟然查到了守邊的藩王身上。
鑒于思卿兄妹被刺殺時刺客疑似認錯了人,沈江東決定不再深究,他告訴思卿,“刺殺的事可能是一場誤會。”
這時菱蓁送香出來,思卿沒有追問沈江東,只道:“這里太吵,我去后面耳房坐。”
沈江東便叫菱蓁陪她去了。
思卿菱蓁主仆兩個進耳房坐了,有小沙彌上了茶。思卿覺得身上冷,便問菱蓁:“那領大袖衫兒你帶了么?”
菱蓁道:“帶了,在車里。姑娘別亂走,我去取。”
思卿答應了,菱蓁自去取衣裳。思卿無聊,見耳房里還有一個套間,于是走進去瞧了瞧。這套間似乎通著那邊院落,中間用紗幕隔開,紗幕那邊也有女眷的身影。
思卿沒在意,紗幕那邊卻傳來聲響,“姑娘怎么稱呼?”這聲音似乎出自一個傷風之人的口中,嘶啞異常。
思卿隨口答:“我姓葉。”
“葉相新尋回的女兒?”紗幕后的人因為驚異,嗓音愈發和破鑼一般。
思卿反問:“閣下是誰?”
“來這兒的無非是信男善女。”對方答,“姑娘為何回京?帝京有什么好的?若有機會,何妨離開帝京?”
思卿皺眉,“你究竟是誰?”
紗幕后卻無人應答,那痕身影也漸漸遠去。
一時沈浣畫參拜已畢,菱蓁也取了衣服回來。思卿想了想,并未對沈浣畫和菱蓁說出方才遇上的古怪事。
姑嫂兩個又遇見幾家官宦女眷,彼此草草打了招呼便散了,落后沈氏兄妹并思卿到內間吃齋飯。
沈浣畫和思卿都摘下帷帽,沈浣畫淚痕宛然,思卿也不多問,沈浣畫悄悄松了口氣,揩了淚,和兄長說起幾件娘家親戚的閑事。
思卿一直低頭用飯,沈浣畫忽然笑道:“好妹妹,你今兒怎么這般安靜?我都有些不習慣了。不是坐車坐得身上不順序罷?”
思卿搖搖頭,一抬頭正對上沈江東的目光,連忙看向別處道:“沒有不舒服。就是悶在府里久了,出門不大習慣。”說著端起碗來夾菜,袖子卻順著手腕滑到肘間,露出了短刃的劍柄。
思卿連忙放下碗收拾袖子,沈浣畫沒留意,沈江東卻微微蹙眉,正要說話,思卿卻道:“這袖子裁得不好,回腕兒放量不足。”
沈浣畫瞧了瞧她身上那件玉色大袖披風道:“你休穿四太太給的衣裳,指不定又是蘭萱妹妹挑剩下的。”
沈江東想了想便沒再言語,眾人用好齋飯就離寺下山,準備前往葉府在西山下的別業過夜,走到山腰已是黃昏時分。
這日下午由晴轉陰,天色暗沉沉的。思卿正揉太陽穴,卻聽見車外有打斗聲,連忙撥開簾子往外看。
“看什么!”沈浣畫連忙按住思卿的手,向外頭喊了一聲,“還不快些走。”
只聽騎馬跟隨的沈江東卻慌亂地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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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江東聽了默不作聲,半晌道:“你公爹做官可真是精道。”
葉秀峰的女兒丟了十幾年,從未見他找過。一朝何皇后去世,葉秀峰倒是著急找女兒回京來當攀龍附鳳的籌碼。
沈浣畫放下東西,走進閣子,親手給沈江東添了茶,沈江東拿出思卿掉落的那枚絨花,“我在外頭門檻上撿的,是不是你掉下的?”
“這是妹妹的東西,”沈浣畫道,“等著我給她。”
沈江東點點頭,又問:“蘭成呢?”
“會詩去了。”沈浣畫猶豫了片刻,“公爹想讓蘭成進翰林院,謀一個庶吉士。但是我和蘭成商量過了,我們聽你的,還是放外任的好。”
沈江東連連頷首:“就是這樣。趁早離了府上這一窩烏七八糟的親戚是正經。”他忽然想起一事,輕聲問:“你初五日去西山,是去拜祭已故仁康皇太后?”
沈浣畫連忙做了個“噓”的手勢,“你知道便罷了,不要講出來。”
沈江東道:“除了你這小姑,還有誰陪你去?”
沈浣畫道:“那日蘭成要去拜會他的座師,沒旁的人了。”她小聲又說,“再說了,仁康皇太后亡故的緣由我沒告訴蘭成。”
“那我陪你去。”沈江東說。
沈浣畫疑道:“你不用跟著三哥?”
沈浣畫系先皇妃嬪膝下的養女,原封安陽郡主,后被嘉國府力辭辭掉了封號。因為這層緣故,她口中的“三哥”便是已故仁康皇太后之子、當今圣上。
仁康皇太后生前一直受制于太皇太后,熙寧初年仁康皇太后胞兄靖國公謀逆,仁康皇太后避居西山悄然去世,她的死從此成為朝野禁忌的話題,因此沈浣畫只能偷偷去祭拜這位曾經的養母。
“那一位不讓我跟著……”
正說著,傳來了葉秀峰殷勤的笑聲:“親家來了,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
沈江東連忙應付葉秀峰去了。
到了初四日,沈浣畫告訴三太太自己要到城外碧云寺上香,還想叫思卿陪自己同去。三太太聽了為難:“老爺原說近來不叫大姑娘出府的。”
沈浣畫笑道:“三嬸子只管告訴公爹,恰逢我娘家兄長無事,陪我們同去。思卿妹妹回來這么久,不好總悶在府里。”
三太太應下了,晚間便告訴沈浣畫:“老爺聽說大姑娘要出門,便說請大奶奶多照應些大姑娘,還說請你們多帶幾個下人。”
沈浣畫答應下,心里卻納罕,葉秀峰怎么如此提防自己這個女兒,難道害怕自己的女兒跑了不成?
翌日沈江東過府接自己的妹妹,沈浣畫思卿姑嫂二人都穿了緋色圓領衫、秋香綠裙子,思卿畏寒,又加了一件玉色披風,帶著沈浣畫的陪嫁侍女霞影和菱蓁,辭了三太太,戴上帷帽坐車往碧云寺去。
除了車夫,葉秀峰果然又叫了十二位家下的仆從跟著,一個伴當都沒帶的沈江東看了直皺眉,心道沈浣畫此時去西山可不能這般張揚。因見沈浣畫向自己使眼色,于是待出城時就借故出言打發了四名仆從回葉府去。
出了城,沈江東剛要開口發問,思卿搶先道:“與嫂子無關,這都是老……老爺子派出來看著我的。”
沈江東還要問,沈浣畫又搶先說:“阿兄,回頭再說。”
沈江東縱有滿腹疑惑,當著葉府的仆從也不好問太多,只好先將話咽了下去。
一時到了寺里,沈浣畫自去參拜,思卿戴著帷帽站在沈江東身后沒動,沈江東奇道:“你怎么不去拜?”他知道帝京城的親貴女眷們大都是篤信佛法的。
思卿笑了笑,沒說話。可是她戴著帷帽,沈江東看不見她的表情,只道她沒聽見,于是又問:“葉姑娘不進去拜么?內中女眷多,我不便進去,就在這里等你們。”
思卿這才意識到自己戴著帷帽,方才笑了笑回應沈江東的問題,他卻瞧不見,于是一把揪下帷帽笑道:“我原不信這個。”
沈江東被她的舉動嚇得倒退了半步,隨侍的菱蓁也驚了,剛要出言制止,思卿卻又迅速把帷帽扣回自己的頭上,口里道:“舅爺,我又不是怪物,吃不掉你妹子,你何必這樣一驚一乍的。”
菱蓁輕聲提醒道:“姑娘,少說兩句罷。”
思卿聽了道:“這里太吵,我去后面耳房坐。”
沈江東便叫菱蓁陪她去了。
思卿菱蓁主仆兩個進耳房坐了,有小沙彌上了茶。思卿覺得身上冷,便問菱蓁:“那領大袖衫兒你帶了么?”
菱蓁道:“帶了,在車里。姑娘別亂走,我去取。”
思卿答應了,菱蓁自去取衣裳。思卿無聊,見耳房里還有一個套間,于是走進去瞧了瞧。這套間似乎通著那邊院落,中間用紗幕隔開,紗幕那邊也有女眷的身影。
思卿沒在意,紗幕那邊卻傳來聲響,“姑娘怎么稱呼?”這聲音似乎出自一個傷風之人的口中,嘶啞異常。
思卿隨口答:“我姓葉。”
“葉相新尋回的女兒?”紗幕后的人因為驚異,嗓音愈發和破鑼一般。
思卿反問:“閣下是誰?”
“來這兒的無非是信男善女。”對方答,“姑娘為何回京?帝京有什么好的?若能南去,何妨離開帝京?”
思卿皺眉,“你究竟是誰?”
紗幕后卻無人應答,那痕身影也漸漸遠去。
一時沈浣畫參拜已畢,菱蓁也取了衣服回來。思卿想了想,并未對沈浣畫和菱蓁說出方才遇上的古怪事。
姑嫂兩個又遇見幾家官宦女眷,彼此草草打了招呼便散了,落后沈氏兄妹并思卿到內間吃齋飯。
沈浣畫和思卿都摘下帷帽,沈浣畫淚痕宛然,思卿也不多問,沈浣畫悄悄松了口氣,揩了淚,和兄長說起幾件娘家親戚的閑事。
思卿一直低頭用飯,沈浣畫忽然笑道:“好妹妹,你今兒怎么這般安靜?我都有些不習慣了。不是坐車坐得身上不順序罷?”
思卿搖搖頭,一抬頭正對上沈江東的目光,連忙看向別處道:“沒有不舒服。就是悶在府里久了,出門不大習慣。”說著端起碗來夾菜,袖子卻順著手腕滑到肘間,露出了短劍的劍柄。
思卿連忙放下碗收拾袖子,沈浣畫沒留意,沈江東卻微微蹙眉,正要說話,思卿卻道:“這袖子裁得不好,回腕兒放量不足。”
沈浣畫瞧了瞧她身上那件玉色大袖披風道:“你休穿四太太給的衣裳,指不定又是蘭萱妹妹挑剩下的。”
沈江東想了想便沒再言語,眾人用好齋飯就離寺下山,走到山下已是黃昏時分。這日下午由晴轉陰,天色暗沉沉的,趕車的葉家小廝哈氣連天。思卿正揉太陽穴,卻聽見車外有打斗聲,連忙撥開簾子往外看。
“看什么!”沈浣畫連忙按住思卿的手,向外頭喊了一聲,“還不快些走。”
只聽騎馬跟隨的沈江東卻慌亂地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