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巴鎮鎮長長身材微胖，大鼻子，兩鬢花白，頭戴一頂小皮帽，穿著講究，看起來更像一位商人。經過老爺爺介紹，這位鎮長用紅茶和裹滿糖霜的奶油曲奇熱情地招待亞瑟與維特，請他們講述通過杉樹時的情況。維特還有些猶豫，亞瑟第一次看到鍍金瓷器，他端起茶杯，黑眼珠在眼眶里靈活轉動，將精致茶杯上下左右看了個遍，之后仍然不住端詳。

鎮長快速瞥過端詳茶杯的亞瑟，看回維特的時，他本就不大的小眼睛拉伸開來，兩邊嘴角微小地扯動，藏起一抹他慣常使用的笑容。

“呃其實……我們也不是完全順利地通過，也許是天黑加上大雨讓我沒有看清，不過……”

維特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他不能讓別人冒險，但桌對面表情深沉的鎮長在聽完他的講述之后像刻意漏聽什么一樣，認定一開始的摔倒是天黑下雨的原因，無論維特怎樣解釋，描述當時的感受，鎮長也只當是維特的判斷有誤。

眼看雙方有升級為爭論的趨勢，亞瑟踢了維特一腳使了個眼色，維特這才冷靜下來，不再回應。

鎮長理了理領結，揚起微紅的臉，用鼻孔對維特與亞瑟，他咳嗽了一聲，仍然有些激動地說道：“就算沒有你們順利通過的消息，我也已經決定，要燒掉那棵不祥的杉樹！”

驚訝的老爺爺頓時反問：“燒掉！？”

“沒錯！”鎮長大聲說道，“前些日子渥米爾的傳令官來過，他說邊境吃緊，藥草的需求量增大，希望多巴鎮能供應。這是讓多巴重回繁榮的珍貴機會！怎么可能讓什么鬧鬼的杉樹破壞！我和鎮里的藥商們商量過了，大家都同意燒樹！”

“但，但是……”老爺爺小聲說道，“那是奈音和吉貝爾種下的樹，那個幽靈，也許就是奈音……”

“奈音？”亞瑟的眉毛抬了起來。

“百年前的死人難道比現在的活人重要嗎！”鎮長沖老爺爺怒吼，“鎮子里的人越走越多，年輕人都出外找生計，你的兒子不也是嗎？難道你不希望他能回到這里，和你和琳蒂一起生活嗎？”

見老爺爺低垂頭沒了聲音，鎮長理了理領結，冷哼一聲：“總之已經決定了！等陰雨天一過，就燒樹！”

三人的步伐明顯比來時慢了許多，維特見老爺爺有些沮喪上前安慰，對方只是搖頭嘆氣。亞瑟湊到老爺爺身邊問：“奈音是誰？”

老爺爺又是搖頭嘆氣：“那是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整個凱亞諾蘭大陸都處于戰亂中，多巴鎮也還只是一個出產藥草的村落。奈音的父母是村子里有名的藥劑師，他們調配的藥非常有效，賣得很好，名氣漸漸大了起來。軍隊的醫師聽聞消息來到多巴，想請他們為軍隊配藥，那個人就是吉貝爾。來往接觸間吉貝爾和給父母打下手的奈音相戀，定下婚約。他們在藥田那里種下守護多巴之本的杉樹，約定戰爭結束之后結婚。但是……”

亞瑟接話：“那個軍醫，沒能回來嗎？”

“唉，明明都是那么善良的人……大家都勸奈音讓她不要等了，可她堅信吉貝爾不是士兵是醫師，不會在前線，所以一定會回來。后來，大家發現她的尸體……她至死都抱著杉樹，等待吉貝爾歸來。”

亞瑟撇了撇嘴。

“女兒死后，她的父母因為悲傷過度先后離世，就在死前他們還把藥方和調劑方法傳授給大家，讓大家能繼續制藥。他們其實是多巴能夠繁榮的原因啊，唉……我們大家都是聽奈音和吉貝爾的故事長大的，所以哪怕無法耕作藥田，我們也沒有想過燒樹，可現在……”

望著老爺爺嘆息離去的背影，亞瑟和維特知道，大家已經選擇了現在。

手背在腦后慢悠悠走著，亞瑟不時看向街道兩旁，很多房屋空置，商鋪無人光顧，道路破爛，明顯是一幅凋敝景象。他想如果是他，一個是從未親身接觸的故事，一個是關系家人生存的根本，他也會選擇后者，所以對于那個商人鎮長，他能夠理解。

“亞瑟，你怎么想？”維特問道，“是靈影嗎？”

“啊，八九不離十吧。”

“現在回想，我們能夠通過，也許就是你在夢里大喊的原因。”

“哈，如果喊一聲就讓我們通過，那說明這只靈影很弱嘛。”

“你認為大家知道幽靈其實是靈影嗎？”

“當然知道，雖然他們嘴上把靈影說成幽靈，但毀掉束縛之地和媒介是殺死靈影最直接的方式，他們既然最先想到燒樹，那自然是早就知道了。”

“你有什么想法？”

“我嘛……”亞瑟壞笑著摸了摸鼻子，“我才不信有人會那么傻。”

“哈？”

踏過荒廢的藥田，亞瑟走到那棵杉樹下，深深呼吸幾口氣后，他盤腿坐下來，仰頭看向上方，一副饒有氣勢的樣子。

“來吧！又傻又弱的靈影，讓我見識見識！”

一個小時過去了，除了偶爾有烏鴉飛過，“啊啊”地叫出幾聲，其它什么也沒發生。

維特揉了揉臉，他站得腳酸，肚子也餓，可他想拉亞瑟走，亞瑟卻異常堅定。眼看天就要黑了，維特只好先回老夫婦家，吃過飯再拿些面包給亞瑟吃。他沒想到這家伙居然連睡覺也不離開，只好又去取棉被，把亞瑟用棉被裹起來，點上篝火守著，自己白天再睡。發現亞瑟打算長期抗戰之后，維特干脆在樹下搭起草棚，這樣下雨也不怕。

三天過去了，還是什么也沒發生，而陰雨的時間也漸漸縮短。

對于一只素未謀面的靈影，亞瑟沒有感到可憐的心情，他只是好奇，是否真的有誰會一直等待一個人，他想到尤蓮達，并懼怕母親也在等待什么，會有和這只靈影一樣相同悲哀的結局。

亞瑟想，世上為數不多可稱為永恒的東西該是時間吧，沒有什么比時間珍貴，他坐在這棵杉樹下，用自己珍貴的時間換取樹下幽靈的出現，驗證無謂等待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