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來因為長時間仰頭看樹，亞瑟的脖子酸疼僵硬。在維特跑到鎮長面前，試圖勸說手持火把，氣勢洶洶走來的鎮民們時，亞瑟揉捏后頸，慢慢瞥看人群，再看回杉樹，似乎在與藏身此地的靈影無聲交流。

“請再給亞瑟一些時間，再一些時間就好！”努力攔住人群，維特一邊說著，一邊回頭看亞瑟，見亞瑟還是一動不動，自己也只好一步不退。

“不可能！現在正是幾種珍貴藥草播種的時候，錯過時間，來年收成會減半！開墾荒田也需要時間，一天都等不了！你們說是不是！”鎮長大吼，高舉火把煽動身后眾人，一時間諸如“等不了”，“閃開”，“這是我們的鎮子外人沒資格管”等等喊聲此起彼伏，眾人跟隨鎮長，強推維特一步步逼近。

亞瑟揉著脖子，慢慢起身，向前踏出一步。

“這是你的選擇嗎？防止你不知道，我告訴你，如果作為媒介的這棵杉樹不在了，你也會消失。”

杉樹直直聳立，仿佛靜止，連風也吹不起一絲顫動。

“趁我努力的時候你再想想吧，能怨恨到會成為靈影，你該有希望才對。”

轉身走出幾步，亞瑟看著來勢洶涌的鎮民們，拔劍出鞘，劍尖插入地面。

鎮長一把推開維特，對亞瑟大吼：“喂小子！你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呢……”亞瑟似乎茫然地撓了撓臉，然后揚起一抹壞笑，“你敢過來，我就敢砍的意思。”

“你！你憑什么！”鎮長氣得吹胡子瞪眼，油光發亮的深棕小牛皮鞋把土地踩出了坑。

“我沒資格，也沒理。”亞瑟說得坦然，越是坦然，越是激怒鎮長，“就只憑我想這么做而已。”

鎮長的神經仿佛被割開斷裂，他用力舞動火把，兩個本就圓潤的眼珠瞪得像發亮的玻璃珠，眼珠甚至凸起，他的嘴大張，放聲怒吼：“你以為我沒有辦法嗎！？”

話畢鎮長比出手勢，人群自發地閃出一條道路，有人從后面遞上什么傳給鎮長。

“臭小子你看這是什么！”

維特離得近，一眼看出那是裝滿火油的木桶，他連忙擋在亞瑟和鎮長之間，臉上帶有嚴肅警告，提高音調道：“鎮長！難道您要殺人嗎！？”

亞瑟踏前一步，試圖將維特推開，并道：“維特哥你閃開，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下得了手。”

“呵……呵呵……你懂什么，什么事不是以人命為代價的，多巴的未來……多巴的未來……絕不能葬送在我手里！像你們這種帶武器的旅人，死在哪里都不會有人在意，也沒有人會過問，呵……要怪，就怪你們自己的愚蠢吧！”

火油潑出的剎那，亞瑟用力推開維特。

“亞瑟！”

刺鼻的火油味充斥鼻間，眼睛被油脂遮蓋，亞瑟勉強睜開眼時，只見火把在鎮長癲狂的笑聲中飛了過來，手還未抬起，“轟”的一聲爆響，身體瞬間炙熱。

“為什么要做到這種地步？”

那一瞬間，亞瑟只想到死，但他沒有死，也沒有疼痛，除了尤蓮達，他第一次聽到唯有用美麗可形容的聲音，像清泉，澆灌進心田，浸濕深處的干澀。他沒有聞到燒灼的氣味，卻聞到淡淡的藥草香味，苦澀卻又甘甜，混有雨后濕潤的泥土味道。

“亞瑟！”顧不上向杉樹傾倒火油點燃的鎮民，維特只覺大腦一片空白，他本能地脫下大衣想要撲救，卻見熊熊燃燒的人形舉起右手擺動。

“維特哥別急，我沒事，有力量在保護我。”亞瑟回身去看，杉樹已被完全點燃，火苗在火油的作用下迅速躥升，很快整棵樹都淹沒在赤紅烈焰中，亞瑟不禁苦笑，“哈，結果我什么也沒做到嘛。”

人群圍繞燃燒的杉樹歡呼叫嚷著，巨大的火光映照在每個人臉上，在此起彼伏的叫喊聲中，將興奮渲染出瘋魔的意味。透過火焰，亞瑟看著這群人，為那棵杉樹和那只靈影不值。

那清泉般甜美的聲音又傳了來：“我的力量……不夠了……不能再保護杉樹……杉樹就要……”

“嗯，誰也救不了這棵樹了。”

“你也……快，快想辦法滅火！”

“撐不住了嗎？”

“快，快點！在我徹底消失前！”

“為什么想救我？”

“我不想任何人死！”

“又傻，又弱，又善良，你這家伙，沒救了啊。”

“快點！我已經……已經支撐不了……”

亞瑟仰頭看著那棵杉樹，連燃燒都顯得異常安靜，與歡呼雀躍的人群形成鮮明對比。濃重的黑煙翻滾下，兩條生命在逐漸消逝。

“我沒能保護這棵杉樹，一刻也沒，明明之前還把話說得那么漂亮，真是丟臉。”

“快！”

“喂，有足夠的力量，你就能驅走我身上的火焰了吧？”

“誒？應該是……可以……可我已經……”

燃燒的雙手慢慢舉起，像是要接住自上方飄落的什么，亞瑟不再看垂死的杉樹，而是看向仍存希望的生命。

“雖然沒有經驗，但我能感覺到該是這樣……我乃亞瑟·G·蒙太古，在此立誓，愿獻出生命，與你締約。”

“你！到底為什么……”

“快點救我，你不想我死不是么。”

“但是……”

“喂快點，我能感覺到熱了！”

“我……”

“傻瓜快過來！”

苦澀又甘甜，帶有濕潤泥土的味道瞬間覆滿全身，亞瑟閉上眼，他感到有什么進入他的身體，與身體融合，用自己的所有生出復制品，骨生骨，肉生肉，糾纏的神經縱橫蔓延，在被分出的血液流淌間勾勒出完整人形，而自己的生命，也在兩具人形剝離時被分出了。

“亞瑟！”維特用手擋住突然爆沖的火焰，當他重新睜開眼，便自逐漸減弱的火焰中，看到亞瑟將一名少女緊緊擁抱在懷中的畫面，“這，這是……”

亞瑟真真切切感到他像是死了一次一樣。身體似乎變輕了，心卻很滿，很踏實，自兒時見到那黑發靈影后，內心生出的空洞仿佛被填滿了，他感到了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