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急著說話，而是一一看了眾人的表情。掃了一圈過去，我很滿意，和我預想的一模一樣。只是，我的目光頓在綠松的臉上。她眼中的焦急和擔憂是真的，那樣真切，那樣明顯。

壽山還欲說下去，綠松卻突然上前一步站到我的身前，對壽山說:“不可能是阿藏！”

壽山一挑眉笑的別有深意：“那不是榮阿藏會是誰呢？是你嗎？”

“你！”綠松氣結，卻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從她身后走出來，饒有興味的問壽山：“接著說，我還沒聽明白呢。”

壽山一笑。他太急迫了，急迫到都沒有發現我語氣中的輕松篤定，而是接著說：“今天早上我們約好六點集合，但是魏酒發現你不見了，給你打電話也沒人接。我們分頭去找你，結果竹子在路上遇到了埋伏，被原家人抓住了，幸虧徐教頭一直在暗中保護他，才沒被原家人得逞。我們對于徐教頭突然出現都感到奇怪，徐教頭不得已才告訴我們竹子原來是邵家二公子。你和竹子一向親近，竹子說有一次你還逼問了他他的名字。而且我們來烏爾禾全都是你領的路，現在我們行蹤暴露，而且出事的早上只有你不在，你說，你不是嫌疑最大的人，誰是？”

我點點頭，說：“嗯，很有道理，邏輯清楚，條理清晰。不愧是石家伙計。”順勢我還拍了拍手，表示贊嘆。

綠松疑惑的看我一眼，壽山也察覺出不對勁，頓住了，看向我。

竹子始終都是低著頭，而徐教頭緊緊盯著我，不放過我臉上任何的表情。

我笑著說：“聽上去，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大叛徒了。”

壽山冷笑一聲：“我們私底下都知道你們榮家早已投靠了原家，只是苦于沒有證據，現在你又做出了背叛邵家的事。”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但是我們都明白他話外的意思。

見我沒有做聲，他接著說：“如果你能說出榮家背叛邵家的證據，或者為我們作證，我們就不殺你，如何？”

殺我？我冷笑一聲，看向壽山。他的確夠聰明，也夠狡黠，他依附于駱期期，從而掌握了很多邵家內部的消息，榮家偷偷背叛邵家的事并不是所有的邵家附屬家族都能知道的，要是我沒有這樣特殊的一層身份在，今天的我肯定是要栽在這里了。可惜，他懟錯了人。今天要是換做別的任何人來，都會著了他的道兒。但是……

“石卻這么確定我是奸細？”我反問。壽山不在說話，看樣子也是默認。

我又上前一步，垂眸，掩蓋心底那一點愧疚，那一點不忍。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想拖一拖，再拖一拖，這也是我遲遲沒有開口的原因。但是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突然開口說：“的確是有奸細在我們中間，但是那個人不是我。”我頓了頓，看向綠松，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我，“而是魏酒。”

所有人具是一愣，我接著說：“我這里有錄音為證。”我舉起手機，在他們眼底晃了晃。綠松是沒有想到我會突然暴露出來她，剛才她整個人都怔住了，現在立刻反應過來，伸手就要拿什么東西。其他人都以為她要拿手機通知人來救她，紛紛去奪她的手機，我卻知道，她不是要取手機，而是取她頭上的簪子。那完全是她下意識的行為，她下意識選擇了一樣對她最重要的東西，可惜洞悉了一切的我搶先一步將那簪子奪過來。她愣愣的看著我。我也對上她的目光。

她笑了，突然的笑了，笑的那么大聲，那么用力，仿佛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去詮釋這個笑容。她笑的天地都動容，笑的我心口發慌，笑的我無地自容，笑的我深深的垂下了眸子。

她的目光里盡是諷刺，那樣刺眼，那樣光芒四射。

我刻意錯開她的目光，不去看她。

壽山卻緊抓著我不放：“就算魏酒真的是奸細，你又如何證明你不是奸細？”

在我剛要說話的間隙，魏酒突然平靜下來，淡淡的說了一句：“她不是奸細。”我一愣，不可思議的望向她。她接著說:”我魏酒從來不冤枉好人，我以前倒是向她拋過橄欖枝，但是她沒有答應，這次是我疏忽，居然被她偷聽到和原家人的談話。“見壽山還有懷疑，接著說：“我魏酒是那種吃虧的人嗎？她舉報了我，要是她也是奸細，我肯定也會舉報她的！但是她行的干凈，我沒有一點把柄。“

這種時候，她還是在保住我。為什么呢？為了原家？為了原冽？還是單純的只是為了…我？

有什么梗在喉嚨里，將我生生的卡住，說不出來一句話。我下意識的看向綠松，想看一看她此刻臉上的表情，平淡，除了平淡，還是平淡。這就是一副看破死亡的神情，沒有簪子固定，她的頭發披散下來，被冷風一吹，竟有一種肆意的美麗。她突然妖嬈一笑，讓所有人猝不及防。

她的每一個笑容都像一把鋼刀深深的刺入我的胸膛。短短五分鐘，我已經千瘡百孔。

今天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讓我唾棄自己，厭惡自己。

我討厭這個只有算計的自己，厭惡這個連朋友都利用傷害的自己。

我今生所有的勝利都帶有淋漓的鮮血，所有的罪與罰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哦？“壽山突然上前揪住我的衣領，那雙黑色的眸子看向我心底，“榮阿藏自己沒有長嘴嗎？要你替她說？”

壽山用了很大力氣，我險些喘不過氣，輕咳了兩聲。我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說：“石卻，你著急了。因為你開始害怕了。你開始擔心了。”

無所謂了，所有的都無所謂了。當初既然選擇了這樣的結局，就要按照劇本完完整整的繼續下去。我已經有這樣深重的罪責，也不會多這一道。

“你說什么？”壽山眸子里本來虛情假意的溫和盡數散去，眼底的冷淡默然浮了上來。他冷冷的盯著我。

我一笑，說：“我說，我是邵藏雪啊。我是邵肆家的邵藏雪啊。你們不都在找我？”

剎那間，我感覺到綠松驚愕的眸子向我望過來，眼底的恨意仿佛要將我刺穿。她本來要保住我，是因為我也是奸細。她不怪我暴露她來換得生存的機會，但是現在，她全都明白過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提前算計好的。我對她，除了利用，還是利用。

我清晰的看見她眼底最后一點光芒都散去，本來明亮的眸子都黯然下來。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紛紛看向我。壽山不由的松開了手，我滿含笑意的整了整衣領，說：“這么驚訝啊。”突然，我注意到另外一個非同一般的眼神。我回過頭看過去，是徐教頭。他會驚訝，可是不應該是這樣復雜的眼神。

我細細的看著他們臉上的表情，像在欣賞打翻的顏料瓶，五顏六色，五彩繽紛。直到……

直到綠松輕笑出聲，她的聲音太輕，微不可聞，但我還是聽到了，聽得清清楚楚。

“邵藏雪，我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