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陰風(fēng)吹過,差點將油燈給吹滅了。
地面有一道淺淺的腳印由遠(yuǎn)及近,很快就跨過了客棧大門,在一張板凳上停了下來。
只能看見腳印,并不能看見人。
苗少華的臉色有些難看了。
阿九倒是又恢復(fù)了平靜,他眼中青光一閃,看見的是一個老者,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者。
那老者淡淡瞟了阿九一眼,道:“你就是這里的老板?”
阿九道:“沒錯,老先生是吃飯?還是住店?”
老者道:“既吃飯,也住店。”
阿九示意了下苗少華將菜單給對方送過去,他接著道:“住多久?”
老者道:“天亮之前,雞叫之時。”
阿九想了想,道:“沒問題,不過那個時候,我們通常都還沒起床,所以你必須先付賬。”
他話還沒說完,一錠銀子頓時飛了過來。
阿九探手一把抓了過去,入手就是一陣冰涼,這銀子居然是阿九見過最大的一錠。
不待他說什么,老者又道:“十兩銀子,夠吃飯住店了吧!”
阿九笑道:“完全夠了,而且還多了。”
老者卻是揮了揮手道:“不用找了,好酒好菜斥候就行了。”
對方既然這么說,阿九也不客氣,來到柜臺前在賬本上記下了一筆后,將銀子收了起來。
苗少華將菜單遞到老者面前時,那菜單自動的飛了起來,這頓時嚇的苗少華雙腿一顫,慌忙退了兩步。
老者看著他淡淡道:“書生,你怕什么,我又不會吃了你,而且我也不吃人。”
苗少華道:“看不見的還是最恐懼,我害怕只是因為我看不見你。”
他因心中的恐懼連聲音都變的有些沙啞了,而他的雙手也一直在顫抖。
老者笑道:“這還不簡單。”
話畢,只見他周身一陣波動閃個不停,緊接著出現(xiàn)在苗少華面前的是一顆發(fā)鬢斑白的頭顱,然后就是身子,最后才是雙腿。
他笑道:“書生,感覺如何。”
苗少華瞬間就說不出話了,他覺得這跟變戲法似的,一個人活生生瞬間的出現(xiàn)眼前,沒有任何前兆,如果不是面前的身影,是誰都不會覺得這兒有個身影存在。
他緩緩舒了口氣,壓下心中的震驚,道:“老先生還真是法力無邊,小生倒是白白讀了十多年的書。”
老者雖然看起來只有六七十歲,但鶴發(fā)童顏,如果不是蒼老的聲音和蒼白的頭發(fā),完全不會有人覺得這是一個老人。
老者又是笑了笑,道:“少年書生志氣好,多讀書總比少讀書好,讀了書還能多明曉些事理,甚至執(zhí)掌筆墨,就算是做了鬼也能做個有文化的鬼,不至于像外面那些苦力。”
阿九也笑了笑,道:“老先生一身的書生氣,想必以前也是個書生,而且還有個功名在身。”
老者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小兄弟眼力勁不錯,老夫身前正是個教書先生,一身都奉獻(xiàn)在了我的學(xué)生當(dāng)中。”
他談笑風(fēng)生間,讓人不自覺的有了絲親切,如果不是先入為主的話,就算是阿九也不會將對方當(dāng)成了一個鬼先生。
阿九道:“看得出來你生前一定是一個好老師,我想你的學(xué)生也一定非常尊敬你。”
老者笑了笑,似乎有些得意道:“他們就算是做了知府H縣令,看到我也不得不尊稱一聲‘老師’,沒有我,哪有他們的風(fēng)光。”
阿九默然的點了點頭,對方雖然這么說,又何嘗不是顯擺自己的學(xué)生做了高官,這種心理阿九倒是非常理解,就跟后世一樣,能培養(yǎng)出一個成才的學(xué)生,那不只是家長的驕傲,同樣也是老師的驕傲,這放在古代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阿九接著道:“老先生喝酒不?”
老者道:“你覺得呢?我想在我這個年紀(jì)沒有不貪杯的吧!”
說完后,他一目數(shù)行的掃了一遍菜單,點了幾道菜后,把菜單又重新遞給苗少華,嘆道:“想不到如今的書生,也做起了小兒的工作,這個時代真的已經(jīng)變的百無一用是書生了么?”
他雖是感嘆的一句,但聽到苗少華耳朵之中卻不是滋味,他隱隱垂下頭,羞愧起來。
讀書為了什么,不就是為了出人頭地,將來能升官發(fā)財,光耀名門么?
從小老師就教育他們,讀書一定要考取功名,只有那樣才能做有用的人。
而他如今呢?為了生活不得不做著小兒的工作,空有一身學(xué)識卻無用武之地,這不只是他的悲哀,同樣也是讀書人的悲哀,更是這個時代的悲哀。
阿九將他的表情毫無保留的看在眼中,他同樣嘆了口氣,道:“書生同樣也有自己的價值,少華的價值就在于平淡,他懂得亂世唯有平淡最真,同樣也唯有平淡才是最幸福的,好多老百姓想平平淡淡的過日子都不行,這種日子何其珍貴。”
老者冷哼一聲,道:“如果人人都像你這么想,那還讀什么書,還保什么國家,那朝廷要你們讀書又有何用,你們又如何對得起朝廷的栽培?”
阿九苦笑一聲,這個老者還真是有些頑固不化,滿口一個朝廷,難道他不知道如今已沒了朝廷了么?
阿九沉默片刻后,道:“老先生,你說的固然有你的道理,但你又何嘗知道,如今這個時代,憑借他一個弱書生能做多大事,搞不好還把命丟了,這樣他又如何能對得起生養(yǎng)他的父母?”
亂世,需要的不只是書生,而更多的是武者,阿九知道在這個軍閥崛起的時代,像苗少華這種沒有背景的柔弱書生,他們大多數(shù)人連頓飽飯都吃不上,而露宿街頭往往是他們唯一的宿命,更有甚者凍死在路邊,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而他們的尸骨徒呢?有些甚至成了狗糧。
也許還有阿九想象不到的更加殘酷的現(xiàn)實。
他知道也許像天水鎮(zhèn)這樣平靜的小鎮(zhèn)已經(jīng)不多了,要不是西川的地理位置,這里也許早已成了死鎮(zhèn)。
就在阿九與老者說話的時候,苗少華就已經(jīng)走開了,出來時,他手里多了一壺酒和一個精致的酒杯。
酒一到,老者也就消停下來,而阿九同樣難得去爭議這些無用的話題。
于是客棧又恢復(fù)了寧靜。
老者提起酒杯,深深的聞了一下,道:“這酒……不錯。”
阿九道:“這是本店十多年的老酒,老先生喜歡就多喝點,反正你這十兩銀子完全夠買好多酒了。”
老者搖頭道:“你不懂,這酒,在我看來完全值十兩,就算是只能喝一壺也足夠了。”
阿九驚訝道:“是么?”
這還是他頭次聽到評價店里酒的價值,現(xiàn)在看來他還真是不懂酒,一壺酒一兩銀子,他發(fā)現(xiàn)自己收的還真是太便宜了,有空他非要好好請教下李耀金,對方懂酒,一定能對酒定一個好的價格,那樣他就能多賺點了,反正酒是消耗品,喝完了就沒有了,不怕賣不出去。
此時,老者點頭后,就沒有再作聲,只是自顧自的品了起來。
一杯下去,連他的白發(fā)都跟著飄了起來。
老者微閉著雙眼,享受了一陣后,又感嘆道:“喝著陽間的酒,讓我差點忘了自己原來已經(jīng)死了這多年,如今想起來活著的生活真是讓人懷念啊!”
說是懷念生活,還不如說懷念陽間的美酒。
老者喝了一會兒,幾樣小菜也端上了桌子。
熱氣開始升騰,香氣也跟著四溢,瞬間飄蕩而出。
直到子時過去,老者才結(jié)束吃喝,最后被阿九安排住進(jìn)了204號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