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后，青國王宮內。

在床上躺著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婦人，她就是聞人凈雨公主。

在旁一位胖胖的婦人在給聞人凈雨公主喝了一點水以后，就退了出去。

在房門口，一位滿臉皺紋的男子站在門檻后。他個子很高，幽深的眼眸在黑夜中閃閃發亮，單薄的嘴唇緊緊閉著，如此的睿智而又冷漠。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衣衫，手里拿著一卷竹簡閱覽著。

婦人直直的看著男子的頭發，他居然沒有一絲的白發。婦人說道：“六先生，公主她已經喝完水了。我半刻鐘以后再過來，我現在就到廚房里端一點粥水過來。”

那“六先生”看了一眼婦人，這嬸子的眼神是如此的坦誠直接，又帶著魯莽。六先生由不得笑了起來，不過很快這笑意又隱去了。他小聲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婦人欲言又止地說道：“六先生，您看看，這聞人公主她……”婦人停了一下，又說道，“您還是多說句好話吧。”

六先生看了一眼房里的聞人凈雨，揮了揮手。

婦人見狀，深吸了一口氣，便退了下去。

六先生走回了房間，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手里還拿著竹簡。他看了一眼窗外開得燦爛的杜鵑花，然后就專注地看著手里的竹簡。

“三臨。”聞人凈雨忽然喊道，雖然她每一次說話，都像是要用盡她全部的力氣。

聞人凈雨躺在床上，靜靜地回想著從前。從第一面開始，她便喜歡上了他，為了他，她可以做任何事，但他從來都不看她一眼。自遷都以后，這男人忽然轉換了態度，忽然愿意娶她了。她那時候還每天都暗喜，以為自己守得云開，終得月。沒想到，那只是他想團結舊西零的一種手段。

六先生怔了一下，抬頭看著聞人凈雨。不過也只是抬頭看著聞人凈雨，并沒有說話。

淚從聞人凈雨的眼眶中流了出來，聞人凈雨干枯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的絕望。她從來沒有想過，他竟是連她快要死了，都沒有一絲的動搖，連一絲的溫暖都吝嗇。這是極其的殘忍啊！

“為什么？”聞人凈雨邊流淚邊說道。她就是要拖著不死，她就是要連累他，她就是要只要有一口氣，就還要和他有著千瓜萬葛。本來，她還想在她死前，都做一個好妻子，做他心里的好妻子。起碼在族人眼里是的。她這六十幾年來，從來沒有鬧過，從來沒有怨過，也從來沒有為自己爭取過。

從來，她只希望自己在愛的人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年輕的時候，風華正茂，一顰一笑都是惹人心動和憐愛。等四十歲的時候，即使是歲月不饒人，即使是臉上帶著小皺紋，仍然是像牡丹一樣，優雅嫻靜又帶著讓人無法忘記的美麗。等七八十歲的時候，即使滿臉都是皺紋，即使臉上帶著斑斑點點，即使臉色青黃，但她仍然希望自己是他懷里的小可愛。

可惜，從來就沒有，無論她如何，也是與他無關的。他也只是待她如妹妹……

“……”聞人凈雨看著六先生鬼月仙臉上的皺紋，她還要說什么，但是卻又不知道怎么開的頭。

鬼月仙看著聞人凈雨，似乎是善心終回歸了，金口說道：“我早就說過了，你和我成親，是得不到幸福的。”壞人，他早就當習慣了。

聞人凈雨從心里笑了出來，是啊，這是極其的可笑啊。她想極其張狂地笑著，可惜現在連這個都做不到了。

“我有什么不幸福的？我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我兒孫滿堂，我有什么不心足的。”聞人凈雨笑著說道，但是淚從她的眼里不斷流出來，她忽然狠狠地說道：“為什么，為什么？”

鬼月仙換了一個坐姿，然后繼續靜靜地看著聞人凈雨。他的眼里有著平和，可惜那只是他個人的修養，還有對生命的尊重，并無其它。

聞人凈雨發了瘋似的，把床上的一對玉枕用盡力氣摔了下來，聽到玉枕破碎的聲音，才靠著床邊，自嘲的笑著，這六十年，鬼月仙對她沒有不好，是一直都太好了。只是……“你真的不在乎嗎？一點不傷心嗎？”

鬼月仙這時皺了一下眉頭，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你連莫兒、竹兒、心兒、位兒、明兒他們都不在乎了？是嗎？”聞人凈雨自嘲的笑道，“是啊，你當然不在乎了。因為他們根本不是……是嗎？你連這個都不在乎了。你還能在乎什么？”

是啊，他曾說過，即使是成親了，他也是不會碰她分毫的。這些年，他也不過是待她如最上級的貴賓。那年她的哥哥戰死了。他曾問過她，要不要帶著處子之身改嫁？她不肯，她就是要和他糾扯下去。但是啊，他啊，繼續待她如賓客，不虧待，也不會前進一步。

鬼月仙這時才說道：“我說過了，我是不會碰你的。”

聞人凈雨聽到鬼月仙的話，蠟青的臉上看不到什么別的顏色了。只是淚花似乎是被凍結了一般。他這是何其的殘忍啊。她也不過就是想在死前，牽一下他的手，讓他吻她的額頭一下而已，就像是他當年經常對“她”做的，而已……

房間里陷入了一陣的寂靜，連窗外的一片樹葉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到。可惜啊，她耳朵都不大聽得到了。這些年來，她并不是沒有哭過，每一次，每一次她到宮外的時候，她都會哭一次。每次她懷上孩子的時候，她更會哭。每次，她生下孩子的時候，她更是內疚地哭。只是，看到他如無其事地抱著孩子，一樣的疼，一樣的親，她哭，為自己的愛情而哭。于是，下一次，她會更瘋狂……

“你走吧。這些年了，我累了。我想靜靜。”聞人凈雨說道，她的眼睛越來越朦朧。只希望，從今以后她的幾個孩子，還有她的孫子孫女能好好地活著。

這個男人，對她是無情，倒是重義！

鬼月仙看了看聞人凈雨，幾末才說道：“我知道了。我為你把他們叫過來。”然后他站了起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轉身離開。

當鬼月仙走出房門口的時候，他跟婦人交代了兩聲，然后便走了出去。

不久，一大群的人往房間進了去。很快，房間里傳出了哀嚎。

鬼月仙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嘆了一口氣，也終于是松了一口氣。

這時，從宮殿的后面走過來了一個男子，看上去正是十七八歲的樣子，身上帶著桂花的香味。那男子的臉稚稚嫩嫩的，可是眼睛里都是智慧，仿佛寫滿了年輪。他正是鬼斧。

鬼斧搭著鬼月仙的肩膀，好久才說道：“剩下的就讓我來處理吧。”

如今，也只剩下了他們兩個而已，感覺只有他們兩個可以相依為命了。在這幾十年里，不管是誰，都離去了。

鬼月仙回頭正要看向鬼斧，眼睛余光卻看到了宮廷外的院子里，開出了杜鵑花，如此妖嬈，如此美麗，直至讓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