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如既往地流失，生活平靜如水。

課間的時候，我照例看到很多女生站在教室門口張望，表情是千篇一律的期盼與羞澀，而后又失望離去。我下意識地回頭看霍懌杰的座位，空空的，今天他請假了，沒有他在身邊，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我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翻開書。

一片淡紫映入眼簾，我仰起頭，看見安雅站在窗口，呆呆地望著窗外。

她的眼眸靜謐如一汪湖水，安寧而寂寞。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窗外的景。

綠樹環(huán)抱，陽光透過云層，將層層疊疊的云朵閃耀得晶瑩透亮，水般柔軟的云，仿佛一眨眼，便要融了似的。

青石小路旁排列著整齊的灌木叢，粉白色的小花暈著淡香，小路盡頭是一條古舊的石頭走廊，藤蔓纏滿長廊，將整個廊亭包裹在柔綠的陰涼里。

走廊里一個少年慵懶地倚在石柱上，干凈的白色襯衣，黑色長褲。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碎金般的光芒，將他俊美的面孔暈染上高貴的氣質(zhì)。

他伸出手，輕輕拈來一片葉子，小巧的綠葉在他指尖仿佛晶瑩剔透，流轉(zhuǎn)著瑩瑩光華。

我望著他，有些出神。

這個絕美的少年，有時溫柔如同春日的暖陽，有時邪魅恍若蠱惑萬物的夜霧，他落寞的眼神，帶著點點痛惜，點點愛戀，轉(zhuǎn)眼間又淡然淺笑，總也不會有人猜透他的心思。

我不知道，在他孤傲的背后，是否有著同樣黯然傷神的往事。

我輕嘆口氣，合上書，目光有些迷惘。

時間一點一滴流走，仿佛逝去的煙花，湮滅了，就永遠無法再重現(xiàn)。

放學的時候，我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歡聲笑語從劇院里涌出，笑靨如花的孩子們奔跑著，跳躍著，童音繚繞，仿佛途經(jīng)天堂。

我仰起頭，看劇院門口的橫幅，今天的童話劇是《海的女兒》。

宣傳照上人身魚尾的女子笑容溫婉，清純美麗。

“媽媽，美人魚姐姐好可憐呢。”

一個小女孩仰著小腦袋，眼圈紅紅向身邊的女人訴說。

女人看著孩子，笑容安靜。

“她沒有王子的愛，就算化作泡沫也一定不會快樂?！?

小女孩嘟著嘴巴，眼睛亮晶晶。

“傻孩子，你懂什么叫愛嗎？”女人撫著她的頭發(fā)，眼里滿是關(guān)切與愛意。

“懂啊，就像媽媽愛我，我愛媽媽一樣?！毙∨⒀銎痤^，笑容花兒般明媚。

“那爸爸呢?！币慌缘哪腥搜鹧b生氣。

“爸爸媽媽是最愛我的人，我也最愛爸爸媽媽?！?

女孩抽抽鼻子，樣子純真無邪。

男人一把將女孩抱起來，親她的小臉蛋，女孩咯咯地笑。

聲音漸漸遠去。

驀然間，無數(shù)冰封在回憶里的片段依次浮現(xiàn)在面前，

“這種生活我已經(jīng)過膩了，離婚是遲早的事情，不如現(xiàn)在……”

“你忘了我們的感情了嗎？你曾經(jīng)……”

“別和我談曾經(jīng)，我對你早就沒有感情了！”

“可是，孩子還小。她不能失去父親，不能失去家庭??！”

“孩子對我來說只是負擔，我不會為了她而改變決定。我已經(jīng)找到了我要的東西，別耽誤我的前程。”

緊接著，玻璃碎裂聲，重重的摔門聲，還有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交混在一起。

痛徹心扉。

我的手指蒼白冰涼。

心如刀絞。

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在咬噬著我的心，疼痛如淬毒的利刃將我的身體割裂。

我的頭劇痛無比，幾乎要站立不穩(wěn)，踉蹌幾步，跌坐在路旁的石椅上。

心痛得那么不真實。

我不愿去回憶。

不愿去回憶……

青灰色的天空愈發(fā)陰暗，云朵藏匿在天空之外，暗淡的天色，連空氣都顯得分外冰冷。

我仰起頭，倔犟地用冷漠偽裝起自己的絕望。

“米靜？”

這聲音帶著疑問與探詢，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滾遠點。”突然又意識到這聲音是那么熟悉，我仰起頭，看見面前的季惟軒，他的眼神清澈，只是神情里有著淡淡的心痛，極淡極淡，淡得仿佛在深不可測的眸子里化開來，愈發(fā)深邃。

“米靜啊，你真的變了許多，究竟這些年來你都經(jīng)歷過什么呢……”

被他神情里那抹心痛刺傷，我的心開始劇烈地抽搐起來。

“是什么將你變成現(xiàn)在的公主，冷漠，殘酷，毫無感情，如果時間能倒回，我愿意放棄一切，來換取你的快樂?！?

季惟軒深深地看我，他的目光像隕落的流星，是那樣絕望。

可他怎會知道，當天使墮落成魔鬼，就再也沒有能力回到失去的天堂。

“別天真了，我從來就不是天使，還談什么快樂。”我感覺血液里有冰涼的寂寞流遍全身，像黑夜下的海水靜靜流淌。

“你永遠是我心中的天使，就算再怎么墮落，仍舊是我的天使，至始至終都是。”季惟軒固執(zhí)地看我，想要證明什么。

多么荒唐，短短時間的接觸，我怎么可能成為他的天使，如果這樣，不是太多女孩都有資格做他的天使了嗎？

我將目光轉(zhuǎn)向別處，語氣冰冷：“天使也好，魔鬼也罷，都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如果你想自欺欺人，隨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再來妨礙我，我沒有時間和你玩游戲?！?

“我只是不想你受到傷害。”

“多虛偽?！蔽依湫?。

“為什么你不愿相信真心，為什么你總是將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知道我有多么擔心你嗎？”季惟軒的聲音低沉，在我聽來這謊言卻是如此蒼白無力。

“擔心，你怎么會擔心我，你又憑什么擔心我，你不覺得這借口太牽強了嗎，多少人試圖接近我，說愛我，可是誰懂得愛。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想嘗試擁有，越是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越想牢牢掌握，這是人的本性，我不會愛誰，因為我不會給任何人傷害我的機會，別把自己說得那么崇高，誰會相信你是為了所謂的愛。”

季惟軒的目光中摻雜著一種陌生的復雜情感，他想說什么，卻終于什么都沒有說。

我看著他，語氣淡漠如初：“沒有人值得相信，我不相信你，你也不要相信我。如果不想受傷，就不要付出真心。雖然我知道你現(xiàn)在只是說說而已，但是奉勸你，最好不要愛上我，我也許真的是魔鬼，但絕不會是天使?！?

季惟軒深邃的眼眸剎那間仿佛失去了所有光芒，我看到他眼里全是滿滿的失望，還有切膚的痛，在冰冷的空氣中鋪天蓋地。

凌厲的風將我的長發(fā)吹亂，我的體溫仿佛一瞬間驟然降低，身體連同傷痕累累的心一起微微顫抖起來。

良久，沒有人說話。

四周寂靜無聲，氣氛靜得有些詭異。

終于有聲音打斷這靜默。

“不打擾你們吧?！?

我們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頭，看見霍懌杰的妹妹站在一旁，短短頭發(fā)，桃紅的短裙花兒般盛開。

“你好，我叫姬睿。”她大方地伸出手，季惟軒一愣，象征性地握了握她的手。

“怎么嫂子你也在這里啊，單獨和別的男生在一起，讓哥看到了可是會吃醋的?！奔ьＱ鄄鬓D(zhuǎn)。

本以為她只是一個單純簡單，喜歡季惟軒的女孩，可她的話顛覆了我對她的印象，她竟比任何人都有心計，我看著她，看不透。

“我看米靜未必承認她是你嫂子吧?！奔疚┸幈涞恼Z氣竟和我平時一般無二。

我對這個女孩毫無好感，索性不理睬他們。

“姬睿，你大概還是個學妹吧，很多事你不了解我也不會怪你，但是以后你要改改你的稱呼，從今天開始，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米靜是我季惟軒所愛的人，我希望你能清楚知道什么是自己可以說的，什么不是?！?

季惟軒的話讓我有些愣神，還來不及反應，他已在我身邊坐下。我偏過頭看他，他若無其事地將手臂搭在我肩膀上，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

我的身體像冰河里盛開的花朵，在季惟軒的懷抱里冰冷綻放。

季惟軒將我的身體向懷里擁了擁，冷冷地看著姬睿。

姬睿輕輕咬著嘴唇，臉色蒼白，但她還是保持著微笑，短暫的沉默過后，她說：“很抱歉打擾了你們，我先告辭了，但是，我也希望你們可以知道，我是不會放棄的?！?

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完全看不見。

我想推開季惟軒，可我發(fā)現(xiàn)我竟有些依戀他溫暖的懷抱。這感覺如此熟悉，仿佛他就該是屬于我身體的一部分。

我的表情有些僵硬。

季惟軒站起身，抬起胳膊，指尖不露痕跡地劃過我肩膀，他的溫度傳入我的身體，仿佛有種悸動在心臟里燃燒。

我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我真的相信愛情嗎？我又真的需要愛情嗎？曾經(jīng)的傷害已將我的心侵蝕得千瘡百孔，我不止一次地嘗試墜入地獄的痛苦，刻骨銘心。

我告誡過自己，絕不會讓同樣的傷痛在我身上重蹈覆轍。

是的，我不需要虛偽的愛情，我不會給任何人傷害我的機會。

我仰起頭，表情淡漠：“滿足了虛榮心，你可以走了吧。”

季惟軒深深地看著我，認真地說：“也許你不相信我，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付出，即使你不再記得我，即使你不再對我微笑，你仍是我愿意呵護一生的天使?！?

我開始覺得可笑起來，我怎么會把所謂的感情當真，男人，不都是一樣的齷齪嗎？

我站起身，靠近季惟軒，輕盈地貼在他的身上。

我的手指輕輕撫摸著他挺直的脊背，然后，慢慢下滑。

他的體溫清晰地傳遞過來，我亞麻色的裙子沾染了他的氣息，那是一種清新海洋般優(yōu)雅的氣息，沒有任何男人渾濁的味道。

我直視他的眼睛，深深望著他，他有些不自然，將目光移向別處。

“你想要我怎么做呢。”我瞇起眼睛，表情慵懶，卻帶著一種妖嬈的曖昧。

季惟軒的神情有一剎那的羞澀，似曾相識。

他的身體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臉上泛起淡淡的潮紅色。這和他看似張揚邪魅的性格是那么格格不入，我?guī)缀鯚o法將他和剛才那個氣質(zhì)高貴的王子聯(lián)系在一起。

我莞爾一笑，輕輕摟住了他的腰：“你不是喜歡我嗎，怎么都不敢碰我，你要我怎么做我都愿意，你說你想要什么，要我的身體，還是我的心？”

季惟軒眼中飄過一絲痛惜，他緩緩地說：“米靜，你是我心中的天使，天使是純潔無瑕的，這永遠都不會變，我不會讓任何人玷染你，包括我自己?！?

我的笑容凝固在嘴角，長時間的寂靜后，我問他：“你知道愛是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