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必要的交流與對白，我幾乎很少和季惟軒說話。

漸漸地，也許是習慣了，演起這樣復雜的角色居然得心應手許多。

終于到了校慶的時候，學校來了許多領導，還有扛著攝影機的記者，老師們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樣子。

我坐在后臺，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發呆。

面容不施粉黛，干凈得像掬著的清泉，眼睛透亮，仿佛可以透過瞳孔窺視靈魂。

我仰起頭，柔順的發如漫漫銀河灑下的黑色星輝般瀉落在肩膀上。

這樣清純如天使般的女子就是我嗎？

我嘲弄地笑了笑，覺得無比虛偽。

走進更衣室，換上純白色的長裙，無數晶瑩的水鉆閃閃爍爍，將我融入一片白色的光芒，腰間美麗的蝴蝶結雍容綻放，層層疊疊的蕾絲點綴在蓬松的裙子上，裙擺上有精致的鏤空的花紋，優雅不可方物。

“米靜，該準備了。”老師匆匆忙忙跑進來，身邊還帶著專門請來的化妝師。

我點點頭，坐在鏡子前。

鏡子里清澈的臉龐仿佛刺痛了我的心。

那是怎樣一張清純淡靜的面孔，宛如平靜的湖面，澄澈透明。

可是這張天使般的面孔卻被別人冠予公主的稱號。

因為她驕傲，冷漠，沒有溫度。

因為她心底有太多太多的痛苦與絕望。

我閉起眼睛，不愿再回憶起那些過往的哀傷。

化妝師在我臉上涂涂抹抹，不知過了多久，老師說好了。

我睜開眼睛，鏡子中的我有些陌生，濃密的睫毛仿佛是草間顫動著的露珠，氤氳著美麗的霧氣，淡淡的妝容，清秀韻雅。

周圍鴉雀無聲。

時間仿佛靜止了般，所有人都呆在原地。

我看著他們木然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后，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嘆聲，不絕于耳。

“老師，音樂已經開始了。”

季惟軒一邊說一邊走進后臺，剛好迎上我的目光，他定定地看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低下頭，對老師說道：“老師，我們要準備演出了。”

老師拍拍我的肩膀：“不要緊張，你們一定能夠成功的。”

我握緊拳頭，攥著的手心滲出細細的汗。

我不能失敗，一定不能。

我抬起頭，看著老師，堅定地點點頭。

華麗的場景猶如夢幻國度，美輪美奐。季惟軒靜靜等候在城堡外。

他穿著中世紀貴族的衣服，奢華而不失高貴，銀色的徽章和腰帶相互輝映，襯托出他王子的身份。

燈光將他烏黑的頭發灑上淡淡金色光芒，他神情淡定，眼眸如同溫和的琥珀，折射出千萬光輝。

我從幕后走出，迎上前，笑靨如花：“司原，你什么時候來的，等很久了？”

季惟軒微笑，伸出手擁抱我。

“傻瓜，等你多久都不會累的。”

盡管這臺詞在排練時已聽過無數次，可是再一次看到他淺笑的嘴角，聽到那動人的話語，我心口仍會一陣悸動。

我依在他懷里，像一只慵懶的貓咪。

“最近舅舅總是讓我做很多事，我好忙，都沒有時間來見你。”

“你是未來的王，總有一天你是要主宰這個世界的，怎么可以還再像以前一樣貪玩呢？”

季惟軒寵溺地看著我，像是小心翼翼守護著至愛的王子。

他的目光如此溫暖，將我冰冷的心驀然融化。

我低下頭，用一種失落的無奈的語氣說：“可是我不想做王，我只想做你的千裳。”

我的聲音在華麗的舞臺上回蕩。

這臺詞真的好像我內心深處的話語，季惟軒，你知道嗎？我不想做所謂的公主，我只想做你口中的那個天使，可是，我不會再是天使，永遠不會。

季惟軒抱著我，緊緊地，唯恐一不小心我就會消失在他懷抱里。

是我的錯覺嗎？為什么我會覺得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恍如易碎的琉璃。

我抬起頭。季惟軒的眼眸深邃，望不到盡頭，可是，他目光中淡淡的哀傷卻是那么真實。

我的心驀然痛了起來，仿佛他的哀傷融入我的肌膚，帶給我同樣的傷感與震撼。

這是一種即將失去的疼痛感，冰冷，無力。

天使淪為魔鬼，公主墮落地獄。

當單純的公主被一次次傷害，她的心死了。

她變得沉默，她的眼眸不再有光彩。

憂傷的音樂聲緩緩響起，襯托出莫名的悲哀。

舞臺上燈光刺眼，亮如白晝，我仿佛置身在輝煌的地獄中。

燈光閃爍，我在繁華中演繹著絕望。

“司原，幫幫我。”

季惟軒雙手按住我肩膀，痛惜地看我。

“千裳，千裳，你怎么了。”

“我不要當傀儡，我不要。”我的聲音脆弱無力。

“我寧愿不做所謂的王，我寧愿只做你的千裳，過平平淡淡的生活。為什么？一定要這樣？”

我幾乎要哭出聲來，季惟軒手足無措地抱緊我。

我看著他的眼睛，烏黑的瞳孔氤氳著淡淡的憂傷，仿佛孤獨的蝴蝶面對即將凋零的花朵，一種深愛卻無力挽回的憂傷。

良久，季惟軒說：“他是你的舅舅，他不會傷害你的。這一定是誤會，千裳，你在這里乖乖等我，千萬不要走開。”

“不，我不要，我現在只有我的司原了，別離開我。”我緊緊牽住他的手，不愿放開。

季惟軒撫去我的淚痕，深深地看我：“千裳，不要任性，我很快就回來。”

“不要，司原，別丟下我。”我不住地搖頭，指尖冰涼。

他心痛地看著我企盼的目光，而我依然固執地搖著頭，說，不。

千裳不相信司原會離開自己，正如她義無反顧地相信著司原的愛。

可是，司原終究還是掙脫了千裳的手，頭也不回地離去。

當他的手指離開我手心的瞬間，仿佛天昏地暗。

我蜷縮在角落，渾身顫抖。

公主唯一的依靠也離開了她，所有的浮華，美好，都如流星隕落。

我仿佛又看到當時母親離開我的時候，那么孤單，那么無助，那么痛不欲生。

我的心口劇烈地疼痛起來。

公主經歷了一生中最可怕的噩夢。

這噩夢將最善良的天使壓抑成最邪惡的魔鬼。

只是，誰能知道，改變她的究竟是噩夢，還是人心？

燈光變幻成昏暗的橘黃，漸漸暗下去，直到完全消失。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束爍白的光柱打在我身上，像是這個黑暗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我呆滯地望著臺下，沒有亮光，仿佛通往希望的門已經關閉，只留下地獄般的死寂。

無助感吞噬著我的靈魂。

曾幾何時，我也有過相同的絕望。

父親的背叛，母親的痛苦，始終如一張浸滿毒汁的網將我緊緊糾纏，越是掙扎陷得越深。

我逃不開，唯有學著堅強。

即使現在的我已變成一個冷漠且毫無快樂的女子，但起碼，我不會再活在無盡的淚水之中。

千裳一定和我是一樣的，失去了自己引以為傲的愛情，像一個斷翼天使，忍受著撕心裂肺的絕望。

燈光漸漸又明亮起來，面前站著一襲黑衣的男子。

他胸口紅色的標記代表著他殺手的身份。

我驚懼地看著他，眼底傾瀉出掩飾不住的惶恐。

“公主，我不敢忤逆伯爵的意思。”

燈光將他黑色的影子拉長，如同地獄的使者。

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仿佛對生命充滿了絕望。

“可我下不了手，您，您走吧……”

我震驚地看著他，他轉過身，留給我黑色的背影。

“不，你殺了我吧。”我的聲音微弱卻堅定。

他回頭，吃驚地望著我。

“這世間最悲哀的事莫過于背叛，舅舅要篡位，我無話可說，我本就是他操控下的傀儡，我也從未奢望過統治天下，我只想和司原在一起，做他幸福的天使，我一直以為就算全世界的人背叛我，他也不會，我是不是太天真，呵，既然是這樣的結局，我還有什么留戀，你殺了我吧。”

他愣住，又喃喃道：“王子不會背叛您的。”

我絕望地搖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您也許不是一個可以統領天下的王，因為您沒有王的心狠手辣，可您絕對是一個善良的公主。”

殺手聲音冰冷，卻讓無數人為之動容。

我看著他黑色的背影漸行漸遠，淚如雨下。

公主開始被迫逃亡，過著乞丐般的生活，終日被噩夢折磨。

仇恨開始吞噬所有的理智，曾經的善良瞬間崩潰。

我退到幕后，季惟軒出場。

他演得真好，將一個失去至愛的痛苦的王子刻畫得淋漓盡致。

所有觀眾都會看到司原在瘋狂尋找著他的千裳。

所有人都明白他是那么的愛著她。

可是，只有千裳看不到。

她像一個被人拋棄的木偶，四處流浪，歷經滄桑。

城堡里傳來公主的死訊，伯爵宣布即將即位。

我走上臺，臉色蒼白，面無表情。

鞋子因為長時間的流浪，細長的帶子已經斷開，我跛著腳，跌跌撞撞地走，不時回過頭看身后是否有突如其來的危險。

季惟軒從幕后走出，身后跟著他的隨從。

我踉踉蹌蹌，撞在季惟軒身上。

他愣了片刻，突然緊緊地抱住我，滿臉的驚喜。

“千裳，千裳這段時間你去了哪里，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我驚呆了，看著季惟軒，渾身顫抖，不等他反應過來，便用力地甩開他。

我想要逃跑，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千裳你怎么了，我是司原啊。”

我用手撐著地面，一邊向前匍匐，一邊恐懼地回頭。

“不要傷害我。”我的裙擺在冰涼的地板上散開，像即將凋落的花朵。

季惟軒的眼里有深深的痛楚，他蹲下身，緊緊地抱住我，我用力掙脫，卻始終無法逃離他的懷抱。

他的臉貼在我的臉頰上，肌膚相觸，柔軟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