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大多員工都已離去，只留下了十多位部門領導后，吳總再次開口說道：

“今天把各位留下，有個事想和各位說說。在說正事之前，我想先給大家看樣東西。”吳總邊說邊從胸前的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支用餐巾紙包裹著的尚未啟封的玻璃瓶針劑，并傳遞給大家觀看。

“這種藥，我想大家應該都認得吧？沒錯，這一瓶液體就是咱們的老對手東番康藥業最近新上市的品種——銀杏通心注射液。呵呵，這一小瓶藥我可是花了很大力氣才從醫院那邊弄到的，你們都給我仔細看看。”說完，吳總不再多言，點起一支煙，耐心的等待著桌上的其他人觀看。

當藥品剛剛傳到楊林森手中時，坐在楊林森對面的質量部經理藍恬恬就開口了：

“吳總，您拿的這瓶藥，應該是殘次品吧？就我看來，這般產品居然能流入醫院，算是很大的質量事故了。您是怎么先東番康一步，從醫院里搞到這么重要的證物的？您的人脈可真是厲害啊！”

聽完藍恬恬的話，吳總只是輕輕笑了笑，開口說道：“什么人不人脈的，就不用說了。藍經理，作為質量部的負責人，你告訴我，這支針劑你到底怎么看？”

“嗯……”藍恬恬當然看得出來，吳總對此事似乎是異常的重視。于是在考慮了幾秒鐘后，她嚴肅的說道：

“首先，按照國家要求，這款中藥針劑理應是澄清透明的。即便因為某些特殊原因，出現了懸浮物，也絕不應該有這般大小，跟一根兒羽毛似得，這肯定是不合規定的。其次，這種有嚴重質量問題的藥品，居然能夠順利通過東番康的藥檢部門流入醫院，這就不單單是一個殘次品的問題了，而上升到質量事故了。就我看啊，整件事上報給藥監局都不為過。”

正如藍恬恬所說的那樣，手持藥品的楊林森此時也看到棕色的小瓶里，原本澄清的藥液中的確有一個類似羽毛狀的未知物體懸浮于其中。可是當他用手輕輕一搖，那片“小羽毛”便如煙霧一般立馬消散而開，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藍經理，你說的沒錯，只不過……”而坐在楊林森身邊的李峰，聽完藍恬恬的話后，也開口說道：

“只不過那個懸浮物稍稍一晃就消失不見了，唯有再靜放一會兒才會出現。這種現象，我以前還真沒見過。我是搞儲運的，不是很懂質量上的事，但我猜東番康的藥檢，可能也是被這時有時無的家伙給騙了過去吧。”

“嗯，李峰說的也正是我的猜想。就算他們抽檢時抽到這瓶，懸浮物若未成型，檢驗員也是無可奈何啊。”聽完二人的話語，吳總先對李峰點了點頭，隨后又向藍恬恬問道：

“藍經理，咱們先不管東番康如何檢驗的事。你仔細看看，這藥里時有時無家伙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會出現？你有頭緒么？”

被吳總這么一問，藍恬恬的臉色略顯為難，口中回道：

“吳總，單靠肉眼的觀察，我也無法確定。您知道，中藥不同于西藥，里面的成分是比較雜的，這種沉淀、雜質之類的東西稍有不慎就會出現。哎，對了，您為什么不直接把它送去藥檢所做檢驗呢？他們可是最權威的機構了，若讓他們出一張不良報告，東番康非得難受死不可。”

見身為質量部經理，公司中在藥品質量方面最有話語權的藍恬恬對此事也毫無建樹，吳總微微皺了皺眉頭后，方開口說道：

“嗯，其實這種藥品，我一共得到了兩支。上周就已經送了一支去藥檢部門。可是，由于這種懸浮物的性狀很不穩定，時有時無，而且咱們也沒有一個明確的檢驗方向，僅參考藥典中的成分，藥檢所那邊也沒能檢驗出任何的異常。換句話說，也就是這瓶藥，除了肉眼看上去有些問題外，從數據的角度來說，它卻是一瓶合格的藥品。那些輕輕一晃就溶于液體的懸浮物，連雜質都算不上。”

“什么？您是說，他們也查不出來？居、居然還算是合格的藥品？”藍恬恬聽到這個結論，第一個大感不解的說道。但很快，曾經也從事過檢驗工作的她便想通了其中的關鍵，二次點頭道：

“唉，不過這也怪不得藥檢所。他們確實只能按照藥典中的成分一一化驗分析。這種時有時無的懸浮物，如果沒有一個明確的檢查方向或指標的話，換做是誰都很難有所突破。若是僅從化驗的結果來看，只要所有的含量值都在國家規定的范圍內，還真是很難將他定義為劣質品。”

“呦，那、那可怎么辦啊，這種藥要是都進了醫院，患者們多危險啊……”

“是啊，是啊。只不過這小東西，藥檢所都分析不出來，就真難了啊……”

“哎，會不會是玻璃啊？封瓶的時候不小心掉進去的？”

“不可能，玻璃渣子不可能溶于液體的，而且也不會是絮狀物啊……”

“對，對。那會不會是灌裝的時候……”

……

吳總心里很清楚，在座的這些員工該盡的力也都盡到了。幾輪討論下來，見大家已經紛紛陷入了沉默，沒有任何新的思路出現后，開口說道：

“好啦，我今天把各位留下，就是想和諸位一起分析分析，集思廣益嘛。畢竟你們也都在藥圈子里混了這么多年了，說不定能提供一些幫助。當然，關于懸浮物的事，急是急不來的，反正它也跑不了。如果有任何想法，就隨時來找我說，對與錯都沒有關系。要是大家再沒什么說的，就散會吧。”說完，吳總帶著些許的失望起身離開了。

從會議室走出后，在會場一言未發的楊林森很快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一路上他沒有和任何人多說一句話，坐下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拿起紙筆，寫下了一大堆他腦中正不斷冒出的詞匯：

“中藥、針劑、懸浮物、絮狀物、棕色瓶、制作工藝、封口技術、溫度、濕度、萃取、銀杏、黃酮、生產時間、儲藏條件、運輸條件、季節、原材料……”

當楊林森將一頁A4紙寫滿個大半后才緩緩停了手，閉目思索了幾分鐘，便打開了瀏覽器，按照他所寫的詞匯，一條條的搜索著他所需要了解的知識點。

整個上午，他都沒有處理任何與人事有關的工作，而是一門心思的鉆在了那道吳總給出的謎題之中。要是放以前，楊林森對這種藥品質量方面的問題，尤其是這種專業性比較強的技術問題，肯定不會這般上心的，因為他知道就算他上心了，也根本無從入手。但是今天，他卻變得有所不同了，他不僅對此非常的熱心，而且他還相信自己能夠解開這個謎題。因為此時，他腦中關于這道謎題的分析和猜想是一條條的往外冒，收都收不住。而他現在所做之事，就是在印證這些個猜測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期間，他不僅在電腦上瀏覽，還跑了好幾趟質量部和資料室，查閱了若干份關于中藥針劑的文獻。直到中午休息前十分鐘，閱讀了不下幾十篇專業文獻的他，臉上終于露出了一抹微笑，一條成熟的分析思路在他的腦海中被保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