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秦家，那悲切的氛圍竟像是活了一般，撲面而來。陸婉鳶站在客廳里，回想著從前的種種，不禁悲從心來，眼圈便忍不住紅了。

就在險些落淚的瞬間，她抬眸便看見了安歌，忙生生將眼淚逼了回去，她瞧著她，一臉傲然，可眼里滿是掩不住的嫉妒。

安歌自是也瞧見了陸婉鳶，一想到是她開槍殺死了趙添陽，她便滿腔怒意：“是你，是你殺死了趙添陽！”

陸婉鳶冷笑道：“是我又如何？說到底也是你自己傻，一心認定是秦振北殺了他。其實若非你心里瞧不上秦振北，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便冤枉他吧？說來這兩個男人也甚是不值，一個因你而死，一個被你剜心，著實可憐。”

安歌心中雖恨，可她說的竟字字揪住她的心，讓她否認不得。

“怎么，被我戳中痛處了是么？我平生最是瞧不起你這樣的女人，既跟了一人，又對旁人念念不忘。”陸婉鳶緩步朝她走來，而就在這時，韓東盛的聲音響了起來，“陸婉鳶！”

陸婉鳶循聲望去，只見韓東盛疾步而來，直接擋在她與安歌之間，她不禁冷笑道：“怎么，怕我吃了她不成？”

韓東盛一臉少有的嚴肅：“換了旁人，我是不怕的。但是陸大小姐，鄙人著實怕得很。畢竟陸大小姐并不是普通人，一個連自己丈夫都能下手的女人，還有什么事是做不出來的？還請陸大小姐快些離開此處，否則只怕三少見了，會忍不住一槍斃了你。”

陸婉鳶笑道：“一段時日不見，沒想到韓副官說話的口氣竟大了這樣多。我今日來也不是為了別的，不過就是想親眼瞧瞧秦振北如今有多落魄罷了！”

“那你看清楚了么？”秦振北自后頭走了出來，面無表情地朝陸婉鳶走近，“我如今這般落魄，你可覺得舒爽了？若你覺得舒爽，還請你立刻離開這里，否則我只怕奶奶見了你，魂魄難安！”

陸婉鳶的身子幾不可察地一抖，眼神卻是高傲而倔強的：“我看你如此，自是覺得舒爽。想想從前那個不可一世的秦家三公子，如今卻要利用一個女人來鞏固自己的地位，我便覺得可笑得緊。秦振北，你何時變得這般卑賤了？”

站在一旁的安歌在聽了這些話之后，猛然抬首，難以置信地看著秦振北。原來，竟是如此…

秦振北卻面不改色，只淡淡反問：“你又何時見我高貴過？”

陸婉鳶冷笑不止：“也對，只不過曾經的你在我心里太過美好，以至于我都看不清你的真面目。好在，現在知道也不遲。”走到門口，她忽地又停住腳步，冷冰冰地盯著他，“秦振北，只要有我陸婉鳶在的一天，我便不會讓你得逞。承軍大帥之位，這輩子，你都休想再坐上去！”

韓東盛已默默掏出了手槍：“三少，要不要…”

秦振北俊眸微瞇，輕輕搖首：“若是殺了她，陸傲川絕不會放過我們，李伯伯同他必定明著敵對，屆時承軍大亂，那這江山只怕真得要守不住了。若非她深知這點，今日又豈敢自投羅網？陸婉鳶的心思，遠沒有你們想象的那樣簡單。”

好不容易晴了兩日的天又下起了雪。到了夜間，那氣溫更是驟然而降，整個屋子里都是掩不住的寒涼。暗香早已在房間里升了暖爐，安歌一向畏寒，整個人窩在沙發上，看著窗外飄雪，想著這些年的點點滴滴，眼淚便止不住地落。

秦振北推門而入時，只見到她的背影，以為她是睡著了，便輕聲關上房門，盡量放輕了腳步，緩緩朝她走近。

在他剛剛坐到她身邊時，安歌直接坐起身將他抱住，卻是默默流淚，一言不發。

秦振北的心緊緊揪在了一起，將唇抵在她的發間，眼圈泛紅。

二人都不曾開口，仿佛只要抱著對方，便是安安穩穩的一世。可安歌很清楚，現實容不得他們幻想。許久，她終是開口：“我明兒就走，然兒他需要我的照顧。”可她還是抱了一絲微小的希望，“等你這邊的事情都處理好了，便來尋我們。”

秦振北二話不說，直接捧住她的臉，深深吻了下去。淚水流進彼此交纏的唇間，是怎樣的苦澀，唯有他們自己方能體會。而這一次的擁有，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彼此就好像要把對方融進自己的骨血里一般，一生一世，再也不要離棄。

在美國的一千多個日夜里，然兒又長大了三歲，而安歌又憔悴了許多。這些年來，她沒有任何關于秦振北的消息，只除了半年前漂洋過海而來關于他的唯一的一封信。

那封信，不過短短的幾個字，卻好像有數不清的言語一般，看過千遍萬遍，依舊沒有一個終結。

“這輩子，我終究是對你不起，忘了我罷。”

而信的后面，是安歌后來補充的那句：“Meeting-you-is-my-greatest-fortune.”

她還記得自己曾經以為，遇見他，是她這輩子最大的不幸。每每想到這些，她便覺得追悔莫及。今生何其有幸，能夠遇見他。可惜她卻沒能在最好的歲月里好好珍惜。到了如今這般，隔著一個太平洋，兩兩相望，卻不知何時還會有再見的一天。她常常會想，是自己生來便沒有那樣的福分吧，否則當年又怎會生生將最愛自己的人拒之千里？

午后的陽光很是散漫，穿過樹葉落在這略微發黃的信紙上，投下點點斑駁的樹影。信紙上的淚痕還未風干，依然清晰可見，像是凝聚了所有思念，深深地烙在字里行間。

突然，有一雙溫熱的手掌輕輕按在她的肩上，安歌連忙擦淚，抬眼一看，原是秦韻濃。她對她勉強一笑：“今日怎的有空過來？孩子們都去學校了么？”

“嗯。”秦韻濃坐到安歌身邊，看著她手中的那封信，眼圈已然泛紅，“三嫂，都已經這么多年過去了，你便放下吧。”

安歌輕輕搖了搖頭，眸中滿是堅定：“他答應會來尋我，我信他。”

秦韻濃的眼淚隨之落了下去：“那要等戰爭結束以后，而三哥他也能全身而退的情況下。若是他…”她不敢直接說出那些話，只道，“三哥他在信上也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讓你忘了他。他是那樣愛你，若不是萬不得已，他又怎會輕易說出這句話？你還年輕，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安歌心下已是隱隱不安，忙打斷她的話：“我讓你打聽的事，你打聽好了么？”

秦韻濃面色微微一變，抿唇不語。

安歌心下一震，面上卻強裝鎮定：“你告訴我，我總是要知道的。無論是怎樣的結果，我都能接受。”

秦韻濃這才道：“我已讓沈磊都打聽好了。三哥他后來的的確確又重掌了帥印，可承軍內憂外患已然十分嚴重，同湘軍打了許多年，都處于劣勢。加上湘軍有扶桑人的幫助，承軍更是難以與之抗衡。而就在三個月前，承湘二軍一場大戰以后，承軍大敗，三哥便失蹤了…”

安歌的身子分明微微一顫，卻強顏歡笑：“失蹤便代表還有活著的可能，就跟上次一樣。我相信他不會丟下我，他說他會照顧我一輩子，我信他。”她抓住秦韻濃的手臂，試圖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軀，“韻濃，我信他，我真得信他。”

秦韻濃早已泣不成聲，只能任由她緊緊抓著自己的手臂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