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逆水再游大青山,停舟占卜娘娘廟

次日，早早地吃過早飯，桂花和燕子陪同老張父子倆就來到了河岸碼頭。碼頭上早已候著一條大船，船艙里臨時擺著一張桌子和幾張凳子，上面還支了把遮陽傘，都是按屎蛋吩咐布置的。船工見客人到齊，拉動引擎發動了柴油機，發出突突突的響，大船緩緩地離開碼頭，駛至河心，調正船頭，朝著大青山加大馬力而去。

由于逆水，船速緩慢，有足夠時間觀看兩岸景致。老張和桂花坐在小桌邊，桌上放著帶來的茶點水果，兩人一邊喝著茶一邊指點著岸邊的景致回憶往事，懷智和燕子則趴著船幫上觀看兩岸的景色。

早春的兩岸，桃紅李白，團團簇簇，把岸邊裝點得雅致而恬淡。藍藍的天空上飄著幾片閑云，空氣中到處都流淌著春的氣息，洋溢著青草的清香。河面上波瀾不驚，水波粼粼，泛著綠白相間的光澤。河岸邊，幾只白鸛邁著優雅的長腳，于淺水中啄食魚蝦。老張陶醉于天地山水之間，看著河水，思緒回到了三十年前，仿佛在享受當年架木排放漂時的那份怡然自樂。忽然間，從船尾傳來了歌聲，老張循聲朝船尾望去，見一船工正抱著竹篙站在那兒唱：

百花里格開來三月里格三

哥哥里格行船就下河灣

此行百里水路險

想煞我的妹妹喲盼里格盼回轉

……

船工唱的是一曲老張當年唱過的老歌，聽到船工唱，老張竟情不自禁地用手打起了拍子，并小聲跟著哼唱起來，唱得桂花的思緒也被拖回到了三十年前。

船行至三十年前桂花洗衣服的地方，老張認了出來，站起來指著那地方說：“這就是當年你上我的排去烏石鎮的地方。”只見他手指的那個地方，岸邊的蘆葦依舊，老梨樹卻高大了許多，也蒼老了許多，斜著伸向水面，正開著滿樹的梨花，猶如一團雪白的云。看見那棵老梨樹，看見那片蘆葦叢，桂花卻撇過頭去，她不愿多看這地方一眼，這里有太多她不愿回憶的往事。

懷智用手撩著清清的河水對燕子說：“現在好多江河都渾濁不堪，難得看到這樣的好水了，真想脫了衣服下水游一程。”燕子說：“你看到的這個水還不算是清的，我小時候這里的水更清，用手捧了就能喝，幾米深處的游魚都能看得清，現在不行了，上游幾十公里處建了個造紙廠，把水污染了，加上采沙船日夜采沙，把水也攪混了。”燕子正說著，一扭頭發現懷智正在脫衣服，說：“你真下水呀，水太涼，會凍壞的。”懷智說：“我在BJ還冬泳呢，水上結著冰，硬把冰破了游，相比起來，這里的水算是熱的了，只當下去洗個熱水澡。”說話間就已經脫好了衣服，站在船幫上，燕子剛想拽住他的腳，懷智就已經“撲通”一聲，一個倒栽蔥扎到了水里。

聽到水聲，桂花和老張都扭頭來看，船工也都放了手里的活聚攏來看。懷智一頭扎進水里就不見了人影，水面上連個氣泡也沒有，正當大家為他擔心時，卻見他從遠處的水里露出頭來，手里舉著個白如玉的鵝卵石，原來他已去水底走了一遭。見他浮出水面，燕子這才松了口氣，招呼他別在水里呆久了，水太冷，他對這條河道又不熟悉。懷智把鵝卵石扔給了燕子，又跟著船游了一程。船工刻意放慢船速，和懷智并速而行，燕子趕緊拿出相機噼里啪啦照了一通。桂花招呼懷智快上船，說別凍著了，懷智這才游回船邊。上了船的懷智嘴里雖說不冷，身上卻隆起了雞皮疙瘩，牙齒也在打架，燕子趕緊把自己的羽絨外套脫了加在懷智身上。

船進入大青山邊緣，山勢陡高起來，岸邊的村落亦漸稀疏。行至一山洼，見有一寺廟臥于其中，三面環山，一面向水。老張指著寺廟說過去怎不曾見過，桂花介紹說，這個寺廟過去是沒有，但很早以前就有，據說建于明朝，幾經戰火毀損，最后一次是抗日戰爭中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毀，九十年代初，地方政府為了拉動旅游業，出資在原址上復原建了個新廟，據說很靈，幾十里的香客都來此燒香，熱鬧的很。老張問里面供奉著哪路神仙，桂花回答說是虬河娘娘，老張笑道：“原來是個地方神。”

遠遠望見的這個寺廟，紅墻灰頂，寺前三座香爐，爐內香火繚繞，爐旁晃動著一些香客的身影。老張喊船工靠岸，說想下去看看。船減速向岸邊駛去，泊在了碼頭石階邊，船工跳上岸，將纜繩綁在了岸邊石柱上。

一行人下得船來，原先在河中見到的小寺廟到跟前顯得大了許多，有不少遠道來的香客正在寺前香爐焚香，有些則在寺內敬拜娘娘神像。老張在寺門前轉了轉，說過去放排時常到這里歇腳，似曾看見過一塊屋宇遺址，卻沒想是虬河娘娘的廟址。桂花說既然來了就進去燒柱香，也順便抽道簽。老張說：“我是個無神論者，你去吧，我就不進去了。”

老張父子倆在外邊轉悠，桂花領著燕子進到了寺廟內。

寺內光線昏暗，梁上懸掛著層層疊疊的條幅，都是給虬河娘娘歌功頌德的溢美之詞。搖曳的燭光后有道薄薄的帷幔，透過帷幔可見虬河娘娘的泥彩塑像，塑像身穿羅紗，細眼小嘴，面色慈祥。桂花恭敬立于塑像前，點燃香，高舉過頂，朝塑像三拜，插香爐中，又跪地三拜，燕子在一旁看著。禮畢，側面廂房里出來個瘸腿和尚，身著灰色袈裟，項戴一串念珠，腳穿灰布鞋，手里拿著兩片劈開的竹篼，擲地打卦，前三回不是陰卦就是陽卦，直到第四回才總算是擲了個陰陽有效卦，桂花看了直搖頭，似有些不好的兆頭。瘸腿和尚捧來簽筒，搖了搖，桂花上前抽了一簽，是道中簽，換過簽條，上書四行字：

歷盡劫難生復還，貴人相助命中緣。

夢醒笑看黃粱枕，世俗皆拋是真全。

桂花不解其意，問瘸腿和尚，瘸腿和尚道，解簽人回家過年至今未回，過些時日可再拿來解簽，桂花想不如讓老張解，他是個文化人。

桂花讓燕子也抽卦簽，燕子不想抽，說怕萬一抽了個下簽心里難受。桂花說：“還沒抽就想著下簽的事，盡說些不吉利話。”說著就拉著燕子抽。沒想到燕子打卦一回就中，抽簽又抽得個上上簽，上面也寫了四行字：

雀占鳳巢花占魁，書山路盡方顯慧。

無意趟得江海渾，有心拾得河山碎。

燕子看了抿嘴直笑，瘸腿和尚攔住燕子道：“小姐燒高香了，這邊請。”桂花樂得掏錢替女兒請了高香，雙手捧了拿去外邊的爐上點燃，又捏著兩簽去到老張那里求解。

老張接過簽說：“哪有和尚回家過年的，而且遲遲不歸，看來這里的和尚并非什么真和尚，分明是個半僧半俗之人。”說過了和尚他才來看手中的簽，他先看桂花的簽，念了一遍后解道：“簽上說你歷經劫難卻又大難不死，是因為有貴人相助，這都是命中注定的，但保不了日后無難，你只有放棄一切身外之物，才能輕輕松松地頤享天年啊。”桂花聽完若有所思。老張又道：“這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不可太過認真了，該干嘛還干嘛。”

桂花又拿出燕子的簽讓老張解，老張一看就笑盈盈地說：“真是個好簽啊！你們家閨女不得了，能耐大得很啊，日后定有大作為。”他又說，當今社會講競爭，沒有一點競爭和拼搏精神也不行。桂花瞥了燕子一眼說：“她有什么大能耐？還能像孫猴子那樣鬧天宮鬧東海不成，她再有能耐也跑不出老娘如來佛的掌心。”說得四人皆大笑不已。

四人說笑著重新回到船上，繼續朝大青山去。一路上，桂花仍在想著簽的事，少有言語，自己抽的那個簽讓她云里霧里，日后還不知有什么坎坷，經歷的東西太多了，人都變得膽小了，就怕有個三長兩短，怕再也經受不起。

船到大青山，老張下船急著尋舊，山還是那樣子的山，水還是那樣子的水，只是山里的熟人皆無，窩棚自然也沒了蹤跡。回頭問桂花，桂花說：“現在封山都不讓伐木了，也就沒有了放木排，原來那些個放排人現在都改行做了別的生計。”老張聽后點頭道：“也好，就讓大青山永遠保持這份淳樸，這份野性，現在這樣的山也不多了，要多留些給后人，地方政府保護生態的做法也是值得稱頌的。”

從大青山回來的第二天，老張說此行的心愿已了，不能久呆了，明日要回京。桂花再三挽留老張多住幾天，老張說來日方長，日后只要還能走得動，還會再來。

老張和兒子懷智走時，桂花一家人送出了很遠，老張拉著桂花的手讓她留步，桂花這才止了步，向車上的恩人招手揮別。小車啟動，載著濃濃的鄉情厚意，帶著桂花送的許多山貨，向著BJ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