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他一下朝不去御書房，興沖沖地先趕回宸殿，有次急匆匆地在路上還跑掉了一只黑舄，整個人像丟了魂似地，這會兒連朝服也等不及換掉，他迫切地要先見到那抹蒼涼的清影才心安。

繞過鑲金玉石屏風的隔斷，臨窗的暖榻上側躺著一人，她背對著繁復華麗的內殿，腦后三千黑絲如云瀑垂瀉滿榻，有幾縷蜿蜒滑落在漢白玉的地磚上。

他看著，一顆懸起的心漸漸放下來。

窗外，滿院的牡丹花傲然怒放，一叢叢，一簇簇，花大色艷，在暖暖冬日的照耀下，嫣紅的花朵襯著綠葉，隨風搖曳，時俯時仰，婀娜多姿。

他想，這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權利總歸是好的，三天的時間，這滿院枝杈光禿的牡丹就全都綻開了，每盞牡丹樹下罩著黑紗籠，籠內熏著炭爐，十二個時辰有人看守，既要讓大地回春，又不能太過偏熱，牡丹喜陰不耐陽，宜燥懼濕，若溫度控制不當，就會很快凋謝死去。

自從這些花開后，明珠就喜歡坐在這兒靜靜看，旁邊榻幾上放置著尚衣局送來的貢緞華服件件繡滿碩大鮮艷的彩絲牡丹，她不為所動，身上依舊穿著來時那件單薄的半舊銀白長衫，這會兒聽到窸窣的腳步聲，她忽然支身坐起來。

明珠沒有轉過身來，腳步聲在她身后倏然停止，柳月輝在榻邊坐下，黝黑濯閃的鳳眸一遍遍勾勒著她側臉的輪廓，溫聲道：“我把安康賜婚給龍三了。”

這是她希望看到的結果。

安康貴為公主下嫁臣子，龍三定然不會虧待她，安康是明太后的親生女兒，只要她一世平安無虞，或多或少也算是保留了一點點明家的血脈。

只是她不知道，那日武試，他已經揣摩到她的心思，是故意放水的。

在她眼里，他早就是一個不擇手段、只顧權衡利弊得失的君王！

明珠嘶啞的聲音里透出一絲并不意外的冷靜，“龍大人乃堂堂狀元郎，文采風流，當之無愧。”

柳月輝噙笑不語，雖然龍三已是駙馬，但是對她這樣稱贊另外一個男人，心里仍是嫉妒。從小到大，那些接近過她的男人，他記在心里，每一個都咬牙恨過。

將她肩后幾綹漆黑如夜的發絲握在掌心，他頷首，微睞，輕柔而專注地將那些凌亂打結的地方一一替她捋順，明珠輕輕一激靈，身子繃得僵硬，腦海里陡然閃過過去種種，他生來俊美如同月華熠熠，天性也是溫柔細膩的，從小到大他總這樣討她歡心，想及此，眼里就干澀澀地疼。

那時，他身邊的哥哥們個個神采飛揚，才華出眾，他被遮在他們身后，這些小殷勤，也獨獨只有她覺得好。

而如今，他手握天下，溫俊的眉眼，細心的動作，這些柔情足以讓這天下任何一個女人為之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