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乎是在乞求他，我手指顫抖地解著衣上的鈕扣。他阻止了我的動作，他說，你真的變了，你不再是我原來所認識的堅強的沈曼貞了。

他輕忽地嘆了口氣，他將我抱在他的腿上，他緊緊地抱著我，我渾身發冷，那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冷。我想親吻他，卻被他避開了，他說，我老了。我怔住了，這個強硬的男子從來就是那么地睿智那么地高傲，在此刻，他卻有些無奈地說他老了。我不敢置信。

他說，沈曼貞，我真的老了。

他像是抱著襁褓中的嬰孩般地抱著我，我聆聽著他的心跳。

或許，我是真的有見過那叫嫣然的女子的吧！在她吊在黑色蕾絲花邊上緩緩蕩漾的時候。那天有人給我一封信，要我到那個地址去，我就會得到一個答案，然后我便去了。門是虛掩的，我一推就開了，房間內很空曠，除了一組軟皮沙發和餐桌外，別的什么都沒有，然后我叫喚有人嗎？回到我的是空洞的回音。我走近客廳，走近臥室，然后我在浴室洞開的門前看到一個女子懸空在那，當我大腦消化完從我視覺神經傳達過來的圖像時，我驚聲尖叫。

通過死去的嫣然我看到了許多年前的另一女子，她全身通紅的躺在了雪地上，血水從她的腦袋、她的身上溢出，滿滿地染紅了那塊雪地。

我驚醒。張愷坐在床邊，盧大夫立于床前。

我皺眉，問道：“怎么了？”

盧大夫回答道：“沈小姐，恭喜，您懷孕了。”

我沉默，心底竟是一片慌亂。

我看向張愷，他很平靜，并未有任何的指示，緘默地在那注視著我。

玉嬸進來了，端著一盅湯，她說那湯是補身子的，我慢慢地喝完，然后他們出去了，只余我和張愷兩人呆在房間內。

我說，我懷孕了。我竟在孕育著另一個生命。

張愷說，是的，生命是時間的延續。

他的眼底波瀾不驚，神情亦無變化。或許，我賭錯了。張愷確然不是個傳統的男子，孩子并不能撼動他。

然后他去了浴室，我獨自躺在床上思慮。此時若是王妮還在本市的話，我的彷徨無措都可說與她聽的。

我下意識地將手放在腹部，我想真實地感受到另一個生命在身體中孕育的悸動，可扁平的腹部給予我的是溫熱的觸感，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生命是個強大而神秘的存在，可也有人說生命只是幻覺。

王妮給我來信說她很好，在與世隔絕的村莊中她接觸到了在都市中完全接觸不到的純真。那里的人們思想愚昧卻也善良淳樸。她說在同一天她見過一個人的離去和另一個人的降生。新生的生命沖淡了死去的悲涼。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延續。當所有的事物都在那一刻死亡消失而沒有另一事物誕生的話，那時光就會在那刻停滯，所有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有個人作家說，生命之于他的意義是每天微笑著等待死亡。她說，那人知道了他的生命有了延續，而延續他生命的便是他的作品。

她說，她戒煙了。貧瘠的環境令她把煙給戒掉了，她說初時是痛苦的，可挨過了也就不過如此了。她每天都會早早地起床，早早地睡覺，和當地的人相處，和他們說許多他們從未接觸過的事物，用筆和紙記錄下每一個字句，當淡藍色的字體顯現在白紙上時她覺得快樂，簡單的快樂，她仿佛在那淡藍色的字上看到了過去的她，她在與過去的自己對話。

她說，放下過去才能好好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