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時光深處(4)
- 等待已成銅雀臺
- 蕙潔
- 1318字
- 2010-11-23 11:26:21
就在那當兒,昭伯被袁姨帶了進來,兩人長久地沉默。后來,昭伯說,夫人……老爺他……去了。話未完,淚卻在他干癟布滿皺紋的臉上肆意地流淌起來,他哽咽地說完,便失聲痛哭。
母親手執的毛筆重重地在宣紙上留下了黑色的一點,那點墨色一點點地暈開。
昭伯將事件的起因及結束大概地敘述了一遍,核心便是飛機失事了,而父親坐在飛機里。
生命的脆弱在于那是不可預知的,不可把握的,你以為生命是屬于你自己的,其實并非如此。許多事物消失后,你可以找到另一相似的事物替代,可你的生命消失后卻是無物可替。也許你會說,肉體死了有生命,生命死了有靈魂。可我們有誰真正地見過自己抑或是別人的靈魂呢?在與自己靈魂對話時,你能毫無遺憾地告訴靈魂說,以后我就以你的形式活下去,無形無聲無欲?
之后家中一直沉迷在混亂沉默透著詭異哀傷的氣氛中。母親沒有哭,她整天整天地坐在床頭納著給父親的棉布鞋,那鞋本是打算下個月給父親穿的。家中的仆傭一色的黑白,皆沉默地做著自己的工作。整座沈家大宅里上演著四十年代的默劇。
由于沒有尸體骨灰,便給父親建了個衣冠冢,母親新納的那雙棉布鞋也放在了其中。在下葬那天,母親脫掉了米色的麻衣,穿上了許久都沒有穿過的貢緞旗袍,那黑色旗袍上繡著淡粉的海棠。許多人都不能接受地大叫,卻也有些許人說她或許是想要她丈夫安心地走才如此做的吧!
下棺的時候,母親拉著我與弟弟跪了下去。那時的我懵懂,只是瞪著眼打量著那用麻繩緩緩放下去的棺木。弟弟卻哇地哭了起來,不知他是否是被地上的碎石磕著了,他想起身,卻被母親用手壓著他的肩頭,令他不得動彈,他哭得更響亮了。后來,弟弟的嗓子都哭啞了。袁姨說,從未見過夫人那般神情的,小少爺本就幼小,她竟也忍心。
那時,母親沒有哭,沒有掉一滴淚,她就筆挺地跪著那。直到蓋好了土,她都還跪在那里,不言不語,不悲不喜。
此后,家中便繁雜起來了。每天都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吵鬧聲。那是大伯二伯那兩房的人來家中吵鬧,要的無法就是那沈家大宅。他們在葬禮上的那一點溫情及對兄弟的手足之情就在利益的驅使下全都消失殆盡,變得猙獰恐怖。
母親說宅子不過是身外之物,她想守住的并非是那宅子,而是她愛著的人的一切。
只因,她的丈夫她的孩子隨著時光的流轉在那宅子里留下了太多太沉重的東西。那里包括了他們的歡樂,他們的悲傷,他們的希望,他們的開始。
后來,那宅子見證了母親的死亡。
小鎮經過幾年的變遷,所變的只是河水渾濁了、魚少了、盜賊多了……人們的思想還是那么的陳舊,女人們還是那么地喜歡東家長西家短地八卦。那段時間,他們說得最多的便是新寡的母親。
他們說母親的種種,說得極其刻薄。有些老人將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都翻了出來,說當年沈家太爺爺堅決不讓母親進門是因為母親是不祥之人。后來,便開始傳起我并非父親的女兒之說了。
最終,母親以她的死堵住了這些流言,卻沒有堵住大伯二伯他們的貪婪之心。
母親死時穿著當年與父親成親時的那件紅色的龍鳳褂裙,頭發用珠釵攏起,常年素著的臉上打著脂粉,足踏一雙簇新的繡花鞋,鞋面上繡著盛開著的海棠。
她是從閣樓上跳下去的,頭先著地,一身紅彤彤的身子橫陳在那白皚皚的白雪上,熱乎乎的鮮血從她臉下開出了花,一點點地暈染開來,一點點地滲透到雪中,澆灌著雪下的土地,那一片白雪都被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