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禧二年五月,宋寧宗正式頒下詔書,著四川、襄陽、建康三路一齊出兵,東、西、中三路俱進,北伐金國。伐金詔下之日,民心大振,舉國為之沸騰。
羅日愿得知,實是歡喜莫名,興沖沖地提了兩壇酒,便去尋劉弢。到了劉弢房前,不及推門,便大聲叫道:“劉先生,劉先生,大喜事,大喜事!”不聽有人回答,徑自一把推開了房門,跨進屋內(nèi)??谥胸W缘溃骸懊魅瘴冶闳┱堌┫?,讓我也去前方大殺金狗,也好過在京師中……”說猶未完,看到了房內(nèi)情景,卻不禁一愣。
只見劉弢呆呆愣愣地坐在床頭,看著兩個童子打理行李,所有的書冊之類都已包好,只余下一些衣物凌亂地堆在桌上。羅日愿發(fā)了一會愣,方道:“劉先生,您這是做什么?要出遠門么?”劉弢不答,轉(zhuǎn)頭看看羅日愿,木然道:“你說的大喜事可是指皇上下詔北伐?我已經(jīng)知道了?!绷_日愿看劉弢面上全無半點喜色,心下好生奇怪,隨手將那兩壇酒放在桌上,問道:“劉先生,您不是一直都在盼著這一天么?現(xiàn)今皇上終于頒下了詔書,您怎地一點也不高興?”劉弢不答,沉默片刻,方道:“不錯,我劉弢追隨韓丞相十余年,盼的就是皇上能下詔北伐,但并不是倉促出兵。韓大人接任丞相以來,一直都在忙于清理政敵,并未著力于整頓軍務(wù)。去歲下令各地練兵備戰(zhàn),至今也不過半年時光而已。以我大宋的軍紀,這半年的整頓,能起多大作用?這樣的軍隊到了戰(zhàn)場上能打勝仗么?”頓了一頓,又黯然道:“我觀此次北伐必遭敗績。我大宋國力本就不及金國,若再招至大敗,數(shù)十年內(nèi)斷然無法恢復(fù)元氣……”說著站起身來,眼中帶了一絲說不出的傷感之色,凄然道:“只怕我劉某今生今世,再也看不到我大宋收復(fù)故土,光復(fù)神州的那一天了!”
聽劉弢說的凄涼,羅日愿心中的歡喜之情不覺也去了大半。呆了片刻,方勉強笑道:“劉先生何出此言?那金狗子又不是常勝不敗之師,前年在襄陽,楊震仲大人和畢兄弟他們不還是把金狗子打得屁滾尿流么?金賊既要分兵對付蒙古蠻子,又要對付咱們大宋,兩面受敵,咱們未必便沒有勝算。”劉弢緩緩搖了搖頭,道:“你不要忘了,駐守襄陽的全是宋軍精銳,而且是以多欺寡,方能打贏那一仗。其余各地士卒久未操練,從未上過戰(zhàn)場,用這樣的軍隊去討伐金人久經(jīng)征戰(zhàn)之師,并且讓兩個白面書生去做主帥,唉!我實在看不出咱們大宋能有什么勝機?!绷_日愿畢竟是武人心性,不愉之情一閃即過,隨即哈哈一笑,道:“劉先生何苦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家威風。此番出兵是勝是負,要打過了才能知道?!?
劉弢搖了搖頭,不再分說。一聲長嘆,道:“我先前曾發(fā)下誓言,要追隨韓丞相,直到大宋出兵北伐的那一天?,F(xiàn)今圣上已經(jīng)頒下伐金詔書,也是我劉某該離去的時候了。”羅日愿愕然道:“您要去哪里?”劉弢苦笑一聲,道:“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羅日愿大急,連忙勸道:“劉先生,您這是做什么?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要走呢?韓丞相他知道么?”劉弢搖頭道:“他還不知道。但你既然來了,我也就偷一下懶,不去當面辭行了,由你轉(zhuǎn)告丞相大人便了?!闭f著站起身來,長聲吟道:“出門一笑無拘礙,云在西湖月在天。嘿嘿,我劉某當真能無拘無礙,無牽無掛么?”說罷仰天大笑,笑聲中卻有兩滴清淚滑下了臉頰。
三聲笑過,劉弢舉袖揩了面上淚水,對著羅日愿深施一禮,道:“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羅大夫,劉某告辭了?!毖援呏笓]那兩名童子抬了行李,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門,竟自灑然而去。羅日愿呆呆地還了一禮,目送劉弢漸行漸遠。他不明白劉弢何以突然離去,但看他言行中已帶了三分狂態(tài),卻不由自主地為之難過。兀立半晌,方長嘆一聲,垂著頭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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