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百苦默言盡數吞
- 我愿做你的救贖
- 合歡彼岸
- 4783字
- 2013-10-03 11:16:18
(這章云歌出現,玉兒VS云歌,云歌將循序漸進地被虐~~~)
距離分派任務那天已過三個月。
西域天山,溫宿城,冷秋。
雨后月夜,一條彩虹橫掛長空。
處理完一天的事務,十一月的飛鴿傳書此時剛到,除了詳細描述敦煌的商情之外,十一月還提到蘇玉娜向西域殺手求武居然奇跡般地有了效果,她的武藝竟比起以前好了很多。
讀到這里孟玨淡淡一笑,他知道她心志堅定,勇于付出,所以這種事不出意料之外。
不知道她有沒有認清現實,平復心里的暗潮。其實,吹《采薇》的晚上,她眼中流露的心思也許她自己都沒察覺到,但他卻懂了。所以,如同當初抹掉三月她們幾個的心思一樣,第二天孟玨原本打算旁敲側擊告訴她不要再動別的心思,但蘇玉娜自己卻先一步登門保證不會再干涉他的心,看來她提前了悟,故孟玨沒再多此一舉。后來,她主動提出去敦煌充實自己,想必也是借遠離他而淡掉那不必要的暗潮,所以孟玨立刻成全她。
放下信件,孟玨走到窗前,望著浩渺無盡的夜空、圓月、彩虹,那個美麗的回憶突然襲來,他唇畔抿起一絲微笑,拿起蕭,頃刻間,靈動的樂聲充滿整個庭院:“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
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
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蟲兒飛
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
一遍遍,一聲聲,仿佛回到甘泉山上,月虹下,高蹈出塵的男子背著寫意飛揚的女子,一步步穿行于山水間,女子口中溢出充滿愛意的《蟲兒飛》。
曲畢,孟玨唇角的笑意更濃,一天的疲憊盡散。
他想起了義父,義父總是拿著慣用的那把竹笛吹奏《越人歌》和另外一首描述巴雅爾、伊珠的匈奴牧歌,想必義父當時的心情也跟自己相似。義父,以前我還不理解您的固執(zhí),但這幾個月來,身臨其境,小玨似乎要步您的后塵了。
可是,您深愛的人一輩子都銘記惦念著你,而我深愛的人卻要把我遺忘,離開的您,可否愿意她這樣對您念念不忘?
他沒有離世,所以他不愿如劉弗陵一般希望云歌忘記……近乎半生的守候,換來的竟是遺忘,那種苦澀,義父,您能理解嗎?
嘴角又泛起一絲無奈的笑,就算苦澀,就算被她遺忘,他也不愿遺忘她,她是他心頭的溫暖、舌尖的百味,雪山中那滴滴鮮血護住的溫暖,那一瞬間恢復味覺的感動,那滿口生香的栗子,他一生都不會忘記!
今生今世已錯過,那么,來生來世,他一定會比劉弗陵早些遇見她,早些讓她看清他的真心!云歌,等我下世,綰發(fā)結同心……
“扣扣”敲門聲響起,三月進來:“公子,云姑娘三天前踏入敦煌。”孟玨眉頭微皺,揮了揮手,三月退下。
突然,電閃雷鳴,有一陣狂風暴雨席卷溫宿。孟玨心中浮起一絲不安。
第二日,孟玨安排好所有事情,帶三月一同趕往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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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城,一間頗大的食肆(酒樓)。
蘇玉娜坐在這個據說是敦煌最美味的地方——“逸流香”酒樓,吃午飯。逸流香客人雖然也多,但卻沒爆滿。
突然間,聽到身后那桌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小二,可以見見你們大廚嗎?我有一個問題請教他。”
回頭望去,蘇玉娜只看到一個身披米白色薄薄披風的女子,還有女子身旁坐著一位沉默的深灰衣男子。只是二人背對著她,無法見其具體樣貌。
隨后大廚被小二帶來。
女子溫和的說:“師傅,請問你,這碗‘紅綢牛肉羹’中的牛肉是用什么材料腌制的?味道雖然少見,但卻前所未有的美味!”
大廚臉色有些不好。逸流香是他家開的,其中好多菜的做法,其實都是他們家祖上秘傳,既然是秘傳,自然不會告訴外人,哪怕這個女子只是獨獨問了一個小小的牛肉羹。“姑娘,實在不好意思,牛肉的腌制方法,算是我們家的獨方,我不能告訴你。”
“那這樣,”女子指著另一盤菜,“其實這道‘鳳誕香珠’,還有更美味的做法,我做給你看,嘗過后,如果更好吃,我就把它的詳細做法一字不漏地告訴你,換取你牛肉的腌制法,成嗎?”所謂“鳳誕香珠”就是在烤雞肚子里填入精心處理過的栗子,淋滿調料,慢火烘烤至熟透。然后將部分栗子掏出,擺在雞肚旁,看上去像鳳凰產下金色的珠子。
一聽有讓“鳳誕香珠”更可口的做法,廚子眼睛一亮。畢竟,熱愛烹飪之人,對更好地烹飪法絕對是精益求精。如果這個女子做的真比他做的好吃,那就答應她吧,反正女子會把全部做法說出,而他只是告之牛肉的腌制法而已,其實這道牛肉羹的點睛之處不在腌制,而是湯汁的調配。
“好吧,姑娘請。”廚子引著女子走向廚房。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女子廚藝精湛,除了牛肉的腌法想不透之外,其他環(huán)節(jié)早就明白了。
廚房在蘇玉娜的方向,女子于是轉身。
隨之而來的,女子的正面映入蘇玉娜眼前。斗篷下是碧綠衣裙,頸部戴著尾吊耳墜的黑色發(fā)繩,繩下還大略看到一個精致竹哨,視線向上,蘇玉娜又看到女子眉眼雖無寫意飛揚,但也無凄楚痛苦,取而代之的,是恬淡安然,平靜滿足,整個人看上去皓雅嫻麗。她的飯桌上,深灰衣男子手邊除了包袱,還有一個木箱。
頓時,蘇玉娜眼中一片了然。
云歌,你的確是貌自娟娟。看來,你真的重新研究菜肴了,陵哥哥一定會很開心,我也很欣慰。
那么,是否再次有人完全品懂你的菜?你是否肯讓別人再次品懂你的菜?
其實,現世有一個人,他絕對可以品懂你的菜,可是你根本不給他機會……
不久后,一道濃香四溢的“鳳吐香珠”被端上,大廚撕下一片雞肉放進嘴里嚼了嚼,又夾起一顆金黃色的栗子嘗起來,他閉上眼睛,表情就像邁進仙境,慢慢咀嚼后,廚子眼中迸出驚喜:“姑娘,來來來,快告訴我,你是怎么做到的?!”說著,他把云歌拽到廚房,像個發(fā)現大秘密的孩子一樣迫切求解。
一陣清淡的笑聲傳來,是那個深灰衣男子,想必他是于安。對于安來說,云歌十天里有八天遇到這種情況,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他已了然于胸。
廚子帶著云歌從廚房走出,大聲向客官宣布:“這位于姑娘,要暫做逸流香的大廚一個月,她年紀輕輕,廚藝卻遠高于我,所以我決定留下她幾天,向她請教。愿大家今后多多捧場!”
實際上,大廚剛剛聽到云歌的料理有藥補效果,這是他所不擅長的,從攀談中知道云歌醫(yī)術高超,所以兩人達成協(xié)議,云歌教廚子用藥入膳,廚子咬咬牙告訴她一些獨門秘方,畢竟,對廚師來說,打破傳統(tǒng)、推陳出新絕對優(yōu)于墨守成規(guī)。
就這樣,云歌暫代逸流香大廚。菜肴美味,滋身補體,她一接手,逸流香便食客滿堂。敦煌城的人都叫她于大廚。
夜晚,皓月當空,云歌住在逸流香的上等客房。
將摸索過無數遍的琉璃小屋放回木匣子,又拿出一個精致的雕花木盒,打開,取出陵哥哥的紫玉簫,已經習慣了簫身上斑斑駁駁的紅色,她吹起了熟悉的曲子。陵哥哥,我已經記下了許多種烹飪的新法,等踏遍整個大漢,我就開始整理我們的菜譜;你一定想不到,我竟然成為一個大夫。我現在一邊研究廚藝,一邊深造醫(yī)術,既能治病救人,又可以讓別人吃到幸福的菜。
只是,吃我菜的人,沒有一個想你一樣懂得菜里蘊含的意思。
陵哥哥,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簫聲傳到云歌左邊的房間,傳入房里蘇玉娜的耳中。
蘇玉娜知道,曲子里表露的是濃濃的思念,雖不是哀音深重,卻哀傷淡淡。看來云歌心上的重傷已經結痂愈合留疤,現在有的,只是永久后遺癥的鈍痛。
云歌,你說過會忘記所有不好的事,可是你還說過只記得陵哥哥。既然陵哥哥的死是你所有不好的事的始源,而你還深刻銘記他,你又怎么可能真正忘記不好的事?這樣活著,你真的能像陵哥哥去世前那樣如云似歌嗎?
雖然蘇玉娜不怎么喜歡云歌,但她也不希望云歌這樣孤獨終老。現在,她又想起質問孟玨的那句:“你的深情付出,她大多數都不知道!”……她明白,云歌即使知道了孟玨掏心掏肺的付出,也不會跟他破鏡重圓……等等!那么,退一步,云歌知道后,會不會不躲開孟玨而跟他做朋友?!
搖搖頭,馬上又否定了那個飄渺的想法。云歌愛慘了陵哥哥,她最大的痛苦就是失去陵哥哥。即使明白孟玨無辜,她也會一看到孟玨,就想起自己與陵哥哥斷掉最后一絲聯系,就想起陵哥哥胸痹的劇痛,接著想起霍成君,想起許平君,想起劉詢。她根本承受不了。
想到這里,蘇玉娜一陣冷笑。云歌,你可曾顧及過玉之王心中的痛?他比你承受得住,比你堅強!
突然,一個新的想法從腦海中浮出,蘇玉娜心跳驟快,雖然害怕,但為了自己的兩個目的,她一定要做!
第二天,她吩咐手下的人,在敦煌城西北集市外綠洲的一顆高大榆樹下建造一座空的衣冠冢,要把墓弄得像有一年多的年頭,并讓他們在碑上刻了一個奇怪的名字。
十日后,一切計策、安排準備就緒,她來到逸流香的一樓大廳,找到掌柜,包下逸留香的一樓大堂整整兩個時辰,然后坐到一張桌旁,揮手招來小二。
“客官,您要點什么?”
問完,小二一陣哆嗦地走進廚房,云歌看到他的舉動,奇怪地問:“怎么啦,客人刁難你?”
小二覺得蘇玉娜點菜時的眼神真的是清冽寒涼,他看著直發(fā)怵,不過還是應蘇玉娜的要求把原話重復了一遍:
“一套四季菜:冰晶雪梅、桃花鱖魚、荼蘼燉小羊肉、菊花醉紫蟹;再來一到普通熱湯,哦,對了,湯要用瓦罐盛,不用湯匙……還有,冰晶雪梅、桃花鱖魚照于大廚的平常手法做;至于荼蘼燉小羊肉,做的辛辣一些;菊花醉紫蟹嘛,把蟹殼里面的蟹肉剔掉,換成剁碎的蝦肉和豬肉,記住,切記,兩種肉要用天下幾味最苦的藥熬煮。”
“咣當!”云歌手中的菜鏟滑落,她的臉色發(fā)白,好一會兒才出聲:“誰點的?”
“一位女子。”
云歌沖出廚房,看到一位身穿湖藍色衣裙的女子,靜靜坐著,視線竟也對著她,面色平靜,嘴角微揚。
“恕我冒昧,姑娘,你為什么要點這樣的菜?”云歌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帶著深深的疑惑問道。
若不撒謊,云歌一定不會去做菜。蘇玉娜拿出準備好的腹稿,裝作傷心地說:“于姑娘,你是個廚子,一定很珍惜、很看重‘味覺’。”
說道【味覺】二字時,蘇玉娜又瞥了一番云歌的神色,看到她眼中無法掩飾的不安,繼續(xù)說道:“而我,卻沒有味覺,所以,除了正常味道的食物之外,我每天還在嘗試‘極端味道’的菜肴,就是為了刺激自己的舌頭,到現在我已經點過無數道做法奇特的菜了,即使知道那沒用。因為我的失味是心病,就當是安慰自己,我只好點這樣的菜。”
云歌微微地舒了口氣。原來如此,原來她這樣點菜只是個巧合,原來這個女子跟孟玨沒有關系……若是自己一開始想象的那樣,那就真的……好了,就當是安慰這個不幸的失味女子,她說了句“抱歉,請稍等”,便轉向廚房,再也沒有繼續(xù)深思這個看似完美實則存在漏洞的謊言。
蘇玉娜冷哼一聲。云歌,以你的心智,竟沒有想到其他的!
呵呵,我會把你一直忽略的東西,浮出水面!
雖然只是個巧合,云歌做菜時,內心還是一片霧霾。因為曾經她將滿腔錯誤的恨意灌注在同樣的一桌菜里,讓他一一品嘗。還好,他嘗不出來,沒有嘗出那滿腔恨意……
因為心情起伏,她做那一桌菜竟花了一個時辰。蘇玉娜也不急,不緊不慢的等待。
云歌親自將菜擺好,隨后小二把盛著熱湯的瓦罐、空碗、一個空盤也放到菜旁。
蘇玉娜起筷,按《云中歌》里孟玨吃菜的順序品菜。云歌一眨不眨的注視著蘇玉娜。
首先,夾了一片“冬春交界”的冰晶雪梅——真的,清雅微甜,冰涼爽口;
其次,吃了一口“春末夏初”的桃花鱖魚——的確,鮮美香溢,溫馨迷醉;
接著,“殘夏涼秋”的荼蘼燉小羊肉被送入口中——依舊,辛辣難言,突兀急轉,蘇玉娜面上依然毫無表情,心中卻絲絲惱意;
然后,看著最后一道菜,她閉眼,又睜開,“秋尾迎冬”的菊花醉紫蟹入口,云歌凝視著蘇玉娜,看到她仍是沒有反應,慢慢咀嚼,然后咽下,再夾一箸,重復同樣的動作,好似真的吃不出味道。實際,她根本不知道蘇玉娜胃里一直翻攪,更沒注意到桌下,蘇玉娜的左手緊緊抓著下裙。而蘇玉娜,心中的惱意,已被濃烈的心酸覆蓋——果然,濃苦作嘔,難咀難咽。
可她嘴里卻吐出兩個字:“很好。”與當年的吃菜者回答一樣。
最后,把熱湯倒入空碗,溫柔地吹了吹,一口一口喝下。
看到蘇玉娜似曾相識的動作,云歌心中猛地刺痛,忙說:“姑娘慢用,我去忙了。”
云歌沒回頭,所以沒看到蘇玉娜霎時間熱淚盈眶。
深夜,掌柜找到云歌,將一張布帛交給云歌,說是一個小男孩送來的。
云歌打開布帛,驚愕不已。布帛上畫著一頂漢朝皇帝佩戴的龍冕,一個乞丐用來乞討的破碗,還畫著一雙鑲著珍珠的鞋子。上面寫著一句話:“明日酉時,敦煌城西北方向,五十里外綠洲。不會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