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懶的午后，熱風(fēng)滌蕩著林蔭道。

少年伸了個懶腰，在火靈院周圍游蕩，漫不經(jīng)心的散步。一路走來，不少與他插肩而過的新生，注視他的眼神并不友好。

突然，好容易碰上一個慈眉善目的新生，他對著東方闕焱，微笑著，點點頭：“你就是東方闕焱吧，你沒事了吧。輸了，也是沒有關(guān)系的。這次不慎失利，下次還有機會，下次不舉，還有下下次。你永遠是我們的新人王，我看好你。加油！”

聞言，少年眉頭一展，微微一動，莫名有一股暖流在心頭涌動。

人群稀稀落落，走走停停，這個午后自然而然就成了武院弟子茶余飯后談天的好時光。

少年挑好一處草坪，躺了下來。雙手枕著頭，輕輕閉上眼，讓淡淡陽光透過睫毛，照進心中。這讓少年不禁想起，也曾是這樣一個午后，一個少女屈坐在他身旁，伸手去擋住陽光，隔著指縫漫看悠悠碧空。

她捋著耳畔的青絲，貝齒輕啟，“你看天空那么明媚，陽光那么溫暖，那么問題來了。我好看嗎？”

少年一愣神，眼睛瞪得老大，旋即微微搖頭，裝作極其仔細地去發(fā)現(xiàn)她的美，卻又一無所獲的模樣。

“已被丑哭，容在下去靜靜。”他故意背過身，想翻一個白眼，卻不慎在臉頰綻開一朵難以掩飾的笑容。

那些光陰，那些青澀的對白，他現(xiàn)在想想也會羞到腮下泛紅。

“聽說了嗎，我們秦院長將這次院內(nèi)選拔的第九名，蘇越直接剔掉了。”

“剔掉了？為什么，怎么可能，他不是剛好晉級了嗎？”

“晉級是沒錯，但院長大人似乎為了某個廢物，直接將蘇越的名額給劃去了。”

“有這樣的事？我活這么大，這還真是長見識了。那個廢物憑什么，他有什么資格，如果讓我碰到他，我非要給蘇越討個公道不可。”

“不用你說，那蘇越可不是吃素的，據(jù)說進武院之前，他是落雁城街頭的混混呢，他肯定會找某個廢物討回失去的東西。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這個世道，還是要少一些這樣徒有虛名的廢物，多一些有實力的強者。”

一聲一個廢物入耳，隔著一道灌木叢，躺在草坪上的少年嘴角叼著一根野草，竟然一口一口將根莖咬碎，吞入腹中。

恰好就在這群人中，有一個聲音讓少年感到格外熟悉，他似乎不久前還給自己打招呼來著，說著鼓舞的話來著。可那個聲音說著與方才判若云泥的話，他說：“廢物竟然還有臉待在火靈院！”

“你們聽說了嗎，東方闕焱暗地里使了陰招，這才得到名額晉級的。”

“不消說也肯定是這樣，以他的水準(zhǔn)，連只臭蟲都殺不死，有什么資格？”

“他不配，一只臭蟲，即使晉級，新生試煉一樣被揍得落花流水，滿地找牙。”

“嘿嘿，我倒是蠻期待那只臭蟲，那廢物被揍的場面呢。那感覺，是一種享受。”

眾人為他們的說辭大喊暢快，一個個罵得精神抖擻，越說越有勁。

少年，以往的少年，他本應(yīng)該沖過去，對那些人，一頓狂揍，揍到他們鼻青臉腫痛哭求饒收手才痛快，才解氣。

可面對冷嘲熱諷，面對迎面而來的萬箭穿心，他竟然不躲。

他卻笑了。他兩頰咧開，雙唇緊抿，笑得極不自然。須臾，牙齒咬得叮叮作響，眸色像染了層血霧。陽光落下來，透過葉隙，零零星星，落在他的臉龐，將那張俊俏的小臉，勾勒得纖塵不染。他終是溫暖的笑了。

踽踽獨行，與世無爭，少年神情木然，宛如被挖去靈魂一般。

一片新葉從樹梢墜跌，似青蝶般徐徐飛落少年腳下，被他的鞋底踏平，與泥土融合為一。

少年再邁出去一步，毫無察覺前方綁了一根絆馬索，頓時他渾身失衡，重重朝面前的地面摔去。頭著地的位置，并非是結(jié)實的地面，而是一道坑，坑中堆滿腐臭的雞蛋，魔獸的糞便。

他的臉，恰好埋了進去。

“喲，天縱奇才東方闕焱啊，行如此大禮，我蘇越怎生擔(dān)待得起，快快請起！”七八個火靈院新生圍了過來，少年正前方，為首的一人滿臉橫肉，雙手杵著一根銹跡斑斑的鐵棍。

“蘇越大哥，您那么客氣作甚，叫咱兄弟來，只管打就是了。”一旁的新生躍躍欲試，一個個摩拳擦掌，不動手渾身好不自在。

蘇越朗聲大笑，指著周圍的一個一個人，柔和的低罵道：“粗魯，粗魯。怎么能這樣對待我們的新人王呢，要溫柔，溫柔懂嗎。”

整個身子沉沉臥在地上，少年旁若無人一般，慢慢用雙手撐在地面上，慢慢將頭從坑中拔出來，慢慢起身，站了起來。他白皙的小臉此時被帶著濃郁味道的泥水沾滿，額間發(fā)沾濕，落滿衣襟，臭氣彌身，狼狽不堪，令人作嘔。

少年的雙目被骯臟的黏液打濕，看不見前方的光明，蒙蔽在一片黑暗之中。

一記烈棍，砰一聲，直打在少年的左臉，疼痛撕心而來。少年卻承受下來，一聲不吭。

“喲，新人王不要見怪，是在下方才手滑，實在抱歉了，見諒見諒。”

蘇越攤攤手，臉上卻得意得不成樣子，一旁的新生卻是笑得合不攏嘴。從來作威作福，如今淪為笑柄。他們曾經(jīng)遙不可攀的新人王，一直將他供在云端的神一般存在的新人王，現(xiàn)在居然成為他們砧板上任隨宰割的魚肉，這種落差，深深刺激了在場所有施暴者的虛榮心。

他們還在等，等著看，新人王會如何回應(yīng)，如何小丑跳梁。

平靜得出奇，少年伸手擦干眼睛的黏液，將一雙靜如古井般的眸子展露在周圍人面前。

那眼神分明如此尋常，而放在此時竟是如此詭異，像極了山林間度盡滄桑的老獵人瞄準(zhǔn)獵物，像極了久經(jīng)沙場的無敵將軍舉劍的一瞥。

他們以為平靜之后是狂風(fēng)暴雨，甚至做好了大戰(zhàn)一場的準(zhǔn)備，卻不曾想到，平靜之后乃是更平靜。

“這邊打了，”少年冷冷低語著，將另一側(cè)臉對向蘇越，“那這邊還要么？”

而后，是良久的沉默。一群人皆愣在原地，半天也不敢動彈。

樹葉瑟瑟作響，枯枝落在地上，動靜聽得分明。

少年撞開人群，一步一步，執(zhí)著向遠方邁去。他單薄的身影，在那一刻，被拖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