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與殷鉞去報恩寺看望了程寰。

我和殷鉞如今都是得意人，去看望程寰他這樣的失意人，似乎有點殘忍。

在報恩寺的花木重重遮掩的禪院里，早開的桃花一枝兩枝，稀稀疏疏。一襲白色袍子的程寰就一個人站在樹下，那背影很是蒼涼。他如今披散著頭發，不扎不束，看上去像是落魄的謫仙。他換下了繁重的官服，我第一次發現，他的背影竟然看上去如此單薄。

“阿寰。”我喚了他一聲。

他轉過身，原本要勾起嘴角笑，笑容卻僵在了那里，他的目光停留了殷鉞的身上。

“桓王。”他的語調說不出有什么味道。

殷鉞笑了笑，說道：“程公子。”

于是，他們兩人皆無語可說。

他們沉默的時候，仿佛空氣都要凝結成冰。

如果沒有這么一場政變，他們至少在朝堂上相見，還能客套地問一句好。

我見狀，連忙將自己手中的飯盒朝他揮了揮，說道：“阿寰，今天可是上元節，方才在安然軒買了五彩元宵，你要不要嘗一嘗？”

“報恩寺，沒有上元節。”他說話的調子不冷不熱。

他不恨我，他只是對凡塵失去了希望和渴求，這讓我更感到罪惡感。

“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動一下筷子罷。”我連忙將飯盒打開，拿出筷子，將飯盒里的五彩元宵端到了程寰的面前，“我不信，你真的一心要遁入空門，你明明還有天理公道放不下。”

他看著我，黑色的眸中泛起一絲莫名的情味兒，很快又被掩蓋住。他抬起手，緩緩地接過我手中的碗筷，卻沒有吃一口，只是將五彩元宵放到了旁邊的石桌上，淡淡道：“我現在還不餓，留著罷。”

這個世間，到底有多少癡狂，竟然讓他可以在誅滅九族、家破人亡、身敗名裂之后，接過那碗五彩元宵？他原諒了我多少次，才會對青梅竹馬的時光徹底割舍下？

“桓王，我們可以借一步說話嗎？”突然間，程寰對殷鉞說道。

殷鉞一挑眉，“可以。”

我看著他們兩個人在花木重重中談著，一向笑意不減的殷鉞也是一臉正色，氣氛變得如此嚴肅。誰都不知道他們在禪院前說了什么，我只是隱約聽見程寰讓殷鉞對天起誓，至于內容是什么，還真一點都沒有聽清楚。

待到他們談完之后，程寰也沒有客套，很直接地讓我和殷鉞離開。他沒有送我們出報恩寺，他還是一個人站在原地，看著天上的明月，等著冷颼颼的風，將五彩元宵吹得冰冷得和這世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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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這個上元節的夜晚，不覺悲喜。他將我送到了丞相府門口，然后分別。

“如果我做了什么事瞞著你，你會不會恨我？”

“不會。”

“這就好。”殷鉞淡淡道。

他轉身離開，遠遠地，一點一點被夜色吞沒。我再一次轉過頭的時候，隱約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還有一抹倩影站在他的身旁，緩緩地幫他穿上了貂裘。

那名女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