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寒 暄
- 晚唐離歌
- 水煮菱角
- 3083字
- 2013-10-19 11:29:01
趙子恒腳步穩健踏進御吏臺,官員們各按其職的忙碌著,這里的一切就如同她在時那般熟悉,仿佛沒有一絲變化似的。她扯動唇角笑逐顏開,聲音僚亮的向眾人打招呼,“諸位同僚們,近日可還算順心如意不?”。這一嗓音喊過去,立既招來了大批平日里相處滆洽的官員們蜂涌而上,個個面帶愉悅的與趙子恒寒喧起來。“趙大人,多日不見身體可好些了?”,“子恒,前些天大伙可是為你擔憂不少心啊!你這小子居然來了個閉門謝客。”“別瞎說,子恒身子不適,需得好好靜養,要是再費心神去搭理你們這些人,那他今兒個還怎么能如此精神十足的消假回歸呢!”
趙忠與徐品才遠遠的站立在欄軒外,安靜的注視著那個身處眾人中心的人兒,她看上去是那么自在,那么隨意從容的應對著形形色色的高官顯僚們,不低不傲,與眾人相處的極為滆滆洽洽。
徐品才的目光微閃過些許傷感無奈,她是極為厭惡一切相關于官場的任何事物的,正因他知曉與明了,這才為她傷感。既使她再厭惡憎恨,也必需得強打笑顏,處處小心應對著,她嘴角的笑意越深越濃,他的心便越為她委屈。
“爺,她身處當中是極不開心的,或者說我追隨她以來,便從未見過她愉快過。”趙忠的目光緊緊追隨注望著,在人從中來回穿行著的趙子恒。他們身份低微,無主子們的命令不得踏入行事物令極為保密的吏部中心堂倌。只能跟其他官員們的私人護衛般,站立在堂倌外等候著,注望著關注的主子們。
徐品才環視四周,堂倌附近這片欄軒下,或遠或近的站立著形形色色身著勁裝的男子們,不難看出他們皆身懷武藝。此刻的徐品才一如這些人般守站于此,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封韁大吏,而是以不起眼的護衛身份守候于此。眾人中站得最靠近堂倌的只有趙忠與他,“你每一天都是這樣守護著她的嗎?”徐品才望著已經開始坐下處理官務的趙子恒,她坐在欄桿處的張方桌前,背對眾人,唯面對堂倌下的他們,就像似在遷就著他們關注的視綫。她全神關注的看著桌面上的文案,時不時的提筆批注上幾句。
“守著,看著,防備著,這便是我生活的所有。”趙忠心神關切的望著趙子恒,對自他們身邊進進去去的人們仔細的打量下,時不時圍視四周環境。沒一絲放松,手中握持著的那把大刀隨時保持著半出鞘的壯態。
“死去的那個人是什么,她似乎有些為他而傷感?”國子監派來實習的監生們,未來御吏臺的低級官員們。正各自手執各類案宗,站立于趙子恒身側向之頌讀案牘。徐品才注視著她時而皺緊眉頭,時而叮囑幾句,監生們正急促的加快筆下速度細細記載。
死去的是什么人,又為何對他傷感憐憫?趙忠哼哧一聲,那神態中滆合混雜著諸多不屑,甚至還帶有些許憎恨,他轉過頭看了看徐品才。“那個人所做下的事,對于你我而言是最無法愿諒的罪孽,那罪責既使是他死數百次也無法彌?得了的。相信我,若他還活著的話,你絕對會比我更想親手殺了他。”趙忠眼里的種種憎恨憤惡,并沒因為見證了阿虎的死亡而有所消減,他恨阿虎,這份恨透入骨的仇視,無論阿虎是生是死,在人世,在黃泉都無法消減半分。
徐品才對于趙忠眼中,身上散發出的濃厚殺氣與恨意略感驚奇,到底死去的那個管家做了些什么能讓這個老實木納的男人恨入骨髓,至死仍不休。下一剎那,徐品才便有所了悟,能讓視主如命,視主如信仰的趙忠最無法原諒,最無法放開的,兼之恨入骨髓的人或事,那便只有她了。
下一刻徐品才身上散發出的濃重殺氣,就連趙忠都極為心驚不安,那種殺氣能讓人感覺到來自戰區那漫天鋪地的腥風血雨,讓這個男人像似來自地獄的血池使者般。咯吱,咯吱,緊握的拳頭指節間發出響亮清楚的咯吱聲,徐品才皺緊眉頭,臉色難看,嗓音陰沉的開口問道。“他對她做了什么?”
趙忠深吸一口氣,平息心中因回憶起阿虎而帶來的憤恨,“他跟隨爺的時間遠長久于我,據我所知他原先只是個在高家做雜務的小廝而已。她離開高家時也帶走了他,使其得以脫離低賤家奴身份成為蓮院的管事者,那年他才不過十四歲,她將蓮院上下事務都放心的交予他之手。五年了,他深受爺的信任關心五年,卻在幾個月前心甘情愿的受人主使,尋機暗自在爺的飲食里下毒,在她的茶水里,在她的膡食里,在她的湯藥里,讓她一次次喝下那些毒藥。”趙忠臉上充滿了愧悔與痛心,在那段時間中阿虎每天一次次的當著他的面,將那些混雜毒液的食物端送到她面前,他就這樣看著她喝下,吃下。有時甚至還經由他的手送到了她的面前,勸著明顯身體已有不適的主子喝多點,吃多點,再看著她日漸虛弱,一點點的步向死亡。這點趙忠終其一世都無法原諒他自已。
“既使后來我們有所察覺,既使我跟歐大夫費心為她解毒,也還是晚了,那些毒素有的已開始深入骨髓,跟隨她終生,再難根除。”趙忠看著堂倌內看似精神氣爽的主子,眼睛慢慢的微紅了,他知道她那看似康建的身體下,有著怎樣的疲弱與痛楚。
趙忠伸手輕撫摸下胸口,面上表情略帶痛責與憐惜,只有他自已知道,胸口衣服底下藏著的三條被折疊成小塊的白錦素帕。那是他早些時候在趙子恒的枕席下發現的,那塊帕子上像似臘染著星星點點或大或小的紅梅圖案,趙忠發現時剎時心神俱痛,因為他看到的不是臘染而出的花樣圖式而是主子暗中咳出的鮮血。她為免讓他們覺察便一直暗中將它們藏匿起來,直到他無意中發現。
“是誰,是誰?指使那個人毒害于她的。”良久過后徐品才,盡力略微平定下沖天的怒恨與殺意,口氣冷的像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
面對徐品才的逼問與盯視,趙忠卻意外的沉默了,良久過后趙忠才開口,“她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既使是我死都不會外泄半句的。今天會告訴你阿虎犯下的這些惡孽,只因我知道你也是在乎她的,所以你得必須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現在的她,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更加需要人照顧。時事危局早,已非我你所能左右得了,我不得不需要你的幫助,迫切的需要你與我一起守護她,她,已經不能再有萬一了。”
蕊娘的警語就像一道污云,蒙肬在趙忠的心頭,揮之不去,未來的洛陽怕是已經開始涌起無數險象環生的難關。他清醒的知道對于現在的時勢而言,僅憑自已的一人之力,已是再難無微不致的守護好她了,趙忠無法想像,若是有天他傷了,殘了,又或者說不幸死于那天的暗殺,她會處于怎樣的險象環生中,又有誰能來保她,護她。所以他迫切的需要來自徐品才的助力。只要是對她好,只要是為她好的事,趙忠從來都是沒底限,那怕為人恥笑,那怕自不量力,那怕心態上有著極度的不適,也難與護她的那顆強大無比的心抗抵得了。
趙忠從懷中掏出塊帕子遞到徐品才面前,“無論將來我是殘是死,都請你務必盡其所能,與我般一同護持著她吧!以她一言一行為不二已任,如果可以,如果你辦得到的話,那就想方設法帶她離開洛陽吧,只有離開這里,她才能算真正活著。”他的眼光里有的是極深切的懇求,懇摯的請求徐品才與他一起接下這份重擔。
趙忠就這樣定定的望著徐品才,等待來自這個男人的回應。徐品才若有所思的盯視著趙忠,他沉默不語,只是手微微抬起些許,接下那放置于趙忠掌心的素雅錦帕。
趙忠當下松了口氣,對于他而言這就夠了,男人之間的默契讓趙忠知道,徐品才會是個比他更盡職盡責的完美護衛,若是有天他不幸死了,她也會是更加安全的,因為這個男人與他一樣將她視之如命。
徐品才抖散手心的白錦素帕,當既整個人僵硬如石化,他雙目死死定定的盯視著錦帕上沾染的幾大片暗赤紅彩,那是屬于人的血跡,是屬于他心愛女子的。幼時曾經目睹過母親咳血的回憶,在這一剎那間如海潮般涌上他腦海。
徐品才猛地轉頭注視著坐立于堂倌里的趙子恒,他的臉色慘淡灰白,唇舌僵化無法言語,憐憫,心疼,悔恨,內疚,痛苦等種種情緒交雜上涌于那雙黑瞳中,來回重復輕呼的兩個字幾乎讓人無法聽覺,唯有他自已知道所言何字何意,“離兒。”手掌中的那方錦帕隨著手勁的加重越握越緊,最后幾乎揉捻成一團,發出幾不可聞的吱吱作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