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柳暗只知道，在她很小的時候，媽媽就離她而去了。至于是在多小時候的事情，柳暗也不知道。反正，在柳暗的記憶里，就沒有過關于媽媽的一點印象。家里客廳上掛著的那張黑白照片，爸爸說是媽媽的。在爸爸房間的抽屜里，也有不少媽媽的照片。但柳暗很少去看，因為，柳暗不想看到爸爸悲傷的表情。

當爸爸不在身邊的時候，柳暗就會盯著墻上媽媽的黑白照片看，有時候一看就是一個上午或是下午。照片上的媽媽很年輕，很美麗，嘴角微微上揚著。關于媽媽，柳暗就只能看到這么多了。柳暗很喜歡看媽媽的眼睛，因為，媽媽的眼睛里好像關著什么東西，撩撥著柳暗的好奇心?？墒牵詮淖蛲碜隽艘黄岷诘钠婀值膲糁螅稻蛯寢尩难劬κチ伺d趣。因為，柳暗發現，照片里媽媽的眼睛，只是兩個空洞，什么都沒有。就好像夜里的月光，看起來很明亮，卻一點溫度都沒有，只是一片黑暗的一小部分。

“柳暗，爸爸先離開一下，你乖乖呆在家里，好嗎？”爸爸從房間里走出來，柳暗及時把目光移開。

“好的，爸爸，我就乖乖坐在沙發上，哪里都不去?！绷迭c頭說道。

“我保證，很快就回來，很快?！卑职执掖掖┥闲?，在走出家門之前，爸爸沒忘記到沙發前摸摸柳暗的頭。

柳暗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后來實在覺得太無聊了，便躺在沙發上。早晨剛睡醒，柳暗毫無睡意，只覺得剛剛吃下去的早餐還在胃里翻滾。柳暗不再去看媽媽的照片，只是單純地躺著，偶爾眨眨眼睛。

一小時后，柳暗聽到開門的聲音。柳暗坐直了身體，一定是爸爸來了，一定要讓爸爸看到自己乖乖坐在沙發上的樣子。躺在沙發上的樣子太不好看了，柳暗想。

爸爸走了進來，可是卻沒有關上門，很明顯，爸爸身后還有人。柳暗稍稍轉過頭，從門后面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臉，和照片上的媽媽差不多一樣年輕。爸爸拉著女人的手，在柳暗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柳暗，這是夏瀾阿姨，叫一聲阿姨好吧?！卑职中χf道。

夏瀾阿姨微笑著看著柳暗，柳暗覺得夏瀾阿姨的微笑比媽媽的黑白照片更有生命力。這沒什么好奇怪的，照片里的人物再生動，也只是一張照片而已。而現實中的人，往往都有豐富的樣子。

“阿姨好?！绷敌÷曊f道。

“柳暗比我想象中的乖多了，”夏瀾阿姨笑著對爸爸說道，“難得能見到一個孩子有這么好的坐姿。”

柳暗安靜地坐著，時而看看爸爸，時而看看夏瀾阿姨。她猜測著夏瀾阿姨是什么人，也許是爸爸的一個朋友吧?？墒牵团笥延植幌?，比朋友親密了不少。柳暗突然想起，她好久沒有看到爸爸笑得那么開心了。

柳暗坐了一會兒，就回到自己房間去了。因為柳暗總覺得，有她在的時候，爸爸和夏瀾阿姨總有點不自在。回到房間后，柳暗把房門留了一條縫隙，這樣，就可以偷偷觀察爸爸和夏瀾阿姨了。

柳暗剛回房間，爸爸就朝夏瀾阿姨靠近了一下。夏瀾阿姨沒有躲開，低著頭緊貼著爸爸。爸爸握住了夏瀾阿姨的手，兩人就這么牽手坐著，安安靜靜。

“柳暗是個很不錯的孩子。”夏瀾阿姨開口說道。

“是啊，柳暗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了，”爸爸笑了笑說道，“你……有興趣和我一起照顧她嗎？”

“我非常樂意，或者說，非?？释?，”夏瀾阿姨抬起頭看著爸爸，“我很喜歡這個孩子，發自內心的喜歡，不只是因為你?！?

“太好了，柳暗很需要一個母親，而我，也需要一個妻子，”爸爸說道，“只憑我一個人，照顧不了柳暗，也照顧不了這個家。”

“放心吧，我會和你在一起的，并且，不奢求代替柳暗的媽媽在你心中的位置，”夏瀾阿姨把頭靠在爸爸的肩膀上，“柳暗的媽媽對你來說是無可替代的，對吧?！?

“謝謝……”爸爸抱住夏瀾阿姨，夏瀾阿姨閉著眼睛，笑得很開心，爸爸也笑了。一切都很完美，除了，一個未知的結局。

是的，柳暗想，要是一切都是未知數，那生活該變得多么精彩。那一刻，柳暗的好奇心漸漸被打消了。是的，為什么要解開所有的未知數呢？就好像，為什么要知道夏瀾阿姨和爸爸是什么關系一樣。只要看起來是美好的，管他是未知還是已知呢！

在柳暗和夏瀾阿姨第一次見面后，夏瀾阿姨成了柳暗新的媽媽，爸爸新的妻子。一切都順理成章，毫無意外。柳暗喜歡這樣的生活，因此，也喜歡爸爸和夏瀾阿姨新的組合。當然，柳暗也喜歡黑白照片里的媽媽，因為，黑白照片里的媽媽，也是未知的。

5

“柳暗，柳暗……”

柳暗聽到有人在呼喚她，立刻起身。周圍一片黑暗，除了，在不遠處的一個地方，有一道微弱的光線。

“是誰在叫我？”柳暗輕聲問道。

“是我，孩子?！痹诠饩€中，柳暗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因為背著光的緣故，柳暗看不清那個人的樣子。柳暗安靜地坐著，等著那個人靠上前來。

“你為什么不走上來呢？”那個黑影問道，“這樣子是很不禮貌的哦?！?

“你是陌生人，我不能向你靠近?！绷祷卮鸬?。

“呵呵，是誰告訴你的呢？是你爸爸嗎？”黑影笑了笑說道，“又或者，是媽媽告誡你的？”

“其實，是我這么覺得的?！绷迪肓讼胝f道。

“你不喜歡陌生人嗎？”黑影問道。

“不，我喜歡陌生人，所以我才不靠近，”柳暗說道，“陌生人不再陌生之后，就沒意思了。所以，我不想靠近你?！?

“那么，讓我靠近你，好嗎？”黑影又笑著問道。

“可以啊。”柳暗說道。

“但是，這樣子的話，不就沒意思了嗎？”黑影說道，“當我向你靠近，你對我，就不陌生了。”

“你要向我靠近，是你自己的選擇。而且，這也是陌生的一部分，”柳暗說道，“能向我靠近的，都是陌生人吧。”

“那我還是保持這樣一幅樣子好了。”黑影說著坐了下來。柳暗下了床，摸了摸地板，地板很冷，也許是因為現在是冬天的緣故。

“你不冷嗎？”柳暗問道。

“冷？我多么希望我還有冷的感覺，”黑影笑了笑說道，“你幾歲了，孩子？”

“我今年十歲了，你呢？”柳暗問道。

“看來，作為交換，我必須回答你的問題，”黑影說道，“可是，我沒辦法回答你，孩子，我不像你，有自己的年齡。”

“也許，不知道的話會更好吧?！绷的f道。

“你說什么呢？孩子？你也不想知道自己的年齡嗎？”黑影再一次笑了，“打消這個念頭吧，孩子，這很危險。”

“為什么？”柳暗問道。

“你還太小，不知道忘記了自己的年齡代表著什么，”黑影說道，“相信我，這不是什么讓人開心的事情?！?

“你現在不開心嗎？”柳暗問道。

“是的，很不開心，要不然，我也不會來找你了，”黑影說著停頓了一下，“唉，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我找你這件事情本身，和我不開心，沒有必然的聯系?！?

“那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柳暗問道。

“我也不知道，不知不覺就到你這里來了。也許是因為，我是個孤獨的靈魂吧，”黑影自言自語道，“你知道什么是靈魂嗎？”

“我聽爸爸說過，每一個人都有一個靈魂。”柳暗說道。

“呵呵，你知道得真多。好好愛護你的靈魂吧，因為，你只有一個靈魂，丟了，就再也找不到了，”黑影說道，“不要像我一樣，永遠孤獨下去。無止盡的孤獨，比死還可怕?！?

死這個字觸動了柳暗的大腦，柳暗突然覺得心跳加速，怎么也壓抑不下去。黑影站起身來，柳暗覺得黑影正在看著自己。

“祝你好運，孩子。以后，不要再遇見我了，”黑影說道，“等到有一天，你知道我的身份的時候，一定會厭惡我的。是的，最好厭惡我，知道嗎？”

“我為什么要厭惡你？”柳暗問道。

“你不是喜歡未知嗎？怎么這一次問得這么多？”黑影哈哈一笑，“再見了，孩子，別再做夢了，睡吧。”

柳暗覺得自己仿佛被什么擊倒了，整個人躺倒在冰冷的地上。而此刻，地板已經不怎么冷了，甚至有點溫暖。柳暗閉上眼睛，身體慢慢下墜。那道光線消失了，黑暗徹底占領了柳暗的夢境。柳暗像失去知覺一般，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