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知不覺間，半年多的時間過去了，草薇也漸漸從人們的記憶中淡出。那個空出來的座位，更像是一座墓碑，一個漸漸失去意義的符號。在習慣了不存在之后，就不再那么不自然了。人就是這么一種健忘的動物。

國慶假期只放了三天，這對高三學生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至少可以喘一口氣，不至于窒息而死。假期結(jié)束后是為期兩天的考試，雖然總覺得生活被扭曲了，可是扭曲過后，就是正常的生活了。人們總是這樣自我欺騙著，卻不知道扭曲過后的正常，往往已經(jīng)不正常了。

考試結(jié)束后的第一天，淳風拎著書包走進教室。淳風不喜歡那種背在肩膀上的書包，因為走路的時候總覺得有一種向后倒下去的不平衡。剛走進教室，淳風依舊習慣性地望向草薇的座位——雖然進入高三了，換了教室，可是草薇的座位依舊空著，主要原因是那畢竟是死人的座位，沒人能坐得心平氣和?？墒?，令淳風意外的是，今天草薇的座位上居然有人坐著。淳風看了看手表，今天來得早了一點，教室里只有兩個人，他和坐在草薇座位上的那個女生。

女生留著清爽的短發(fā)，長著一張可愛的娃娃臉，標準的一個美少女。女生正趴在桌上睡著，淳風看著她，心跳驟然加速，大腦空白了幾秒鐘后才反應(yīng)過來。那一瞬間，淳風仿佛回到了去年的時光，那時候，草薇還在，還坐在那個座位上，淳風每一天的第一縷目光，總在搜尋著草薇的身影。

幾秒鐘后，女生醒了過來，抬頭看到了淳風。女生嚇了一跳，急忙從座位上站起來，回到屬于自己的座位上。淳風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來到自己的座位上。

下課后，淳風到天臺去透透氣。其他地方人太多了，空氣總是太沉悶。天臺太荒涼了，平時去的人很少，空氣也很不錯，有時候淳風就這樣把一整段下課的時間都花費在天臺上，在記憶中空出一段短短的時間。

天臺的角落里站著一個女生，就是早上坐在草薇座位上的那個女生。淳風剛走了幾步，女生就轉(zhuǎn)過身來，低著頭走向淳風。

“淳風，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女生小聲地說道，“能原諒我嗎？”

“原諒你什么？”淳風不禁笑了，“你做錯了什么嗎？”

“我……也許不應(yīng)該坐在草薇的座位上的，”女生稍稍抬起頭，看了淳風一眼，“那個座位對你來說很重要，對嗎？”

“你覺得呢？”淳風沒有回答，而是給了女生一個反問。

“我只知道，每天早上你到教室之后，第一眼的目光總會落在草薇的座位上，”女生說道，“從很久以前你就是這樣，直到草薇死后，你還是沒變?！?

“嗯，你說得沒錯。”淳風點點頭，表示同意。

“其實，我這么做，是有私心的，”幾秒鐘后，女生抬起頭，鼓起勇氣說道，“我坐在草薇的座位上，只是希望，每天早晨你到教室的時候，第一眼能夠看到我……”

“秋晨……”淳風叫了一聲女生的名字，然后，低著頭苦笑。

“怎……怎么了？”秋晨紅著臉，不安地說道。

“本來我打算原諒你的，不過聽你這么一說，你有些不可原諒了，”淳風走上前，站在秋晨身旁，“我還以為，過去了半年多，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你還記得草薇了。”

“??？”秋晨抬起頭，臉依舊很紅，“每個人都還記得草薇啊，不是嗎？”

“都忘得差不多了吧，其實就算是我也一樣，”淳風扶著冰冷的欄桿，“再活生生的人，總有一天都會被忘記的?！?

“你知道為什么草薇會那么怕火嗎？”秋晨問道。

“是啊，我連這個都不知道……”淳風笑著搖了搖頭，“我很可悲，對嗎？”

“不，真正可悲的是我，”秋晨說道，“每天早晨我總是第一個到教室，坐在草薇的座位上等你?？墒敲慨斅牭接心_步聲朝教室靠近后，我又會逃離。這一次，是因為昨晚太晚睡了，早上起來太困，不知不覺在桌上睡著了，才被你抓到了?！?

“沒關(guān)系的，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你坐在草薇的座位上都無所謂的，”淳風說道，“一開始大家只會嚇一跳，時間久了就習慣了。”

“那你習慣我了嗎？”秋晨問道。

“對不起，還沒有。”淳風說道，“也許，是因為這是第一天的緣故吧?！?

“那好，那就先這樣吧。”秋晨說著朝天臺門走去。這時候，刺耳的上課鈴響了，校園沉浸在一片步履匆匆的腳步聲中。

3

接下來的幾天，淳風都沒看到秋晨坐在草薇的座位上，淳風也沒和秋晨說過話。兩人的座位隔得很遠，雖然在同一個班級，但相互之間來往不多，也沒什么共同的朋友。所以，當淳風翻開課本，看到課本里夾著秋晨送來的紙條的時候，多少有些驚訝：

放學后，到星火咖啡廳8號包廂，我在那里等你——秋晨。

發(fā)現(xiàn)紙條的時候，剛剛開始上課。淳風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教室另一邊的秋晨。秋晨正在認真地看書，完全沒有注意到淳風，仿佛她從未送過紙條一樣。淳風不禁笑了笑，結(jié)果，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

“淳風，你起來說一下這道題怎么解?！崩蠋煹穆曇舨粷獠坏捌饋?，到黑板上寫寫看。”

全班大部分目光立刻落在淳風身上，秋晨也不例外，兩人的目光終于因為紙條的緣故間接碰在一起了。淳風走上講臺，從老師手里接過粉筆，看著黑板上那道題目。題目不難，淳風很快就解出來了。老師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拿起紅粉筆講解。淳風在回到座位的途中又把目光投向秋晨。秋晨在記筆記，沒有注意到淳風的目光。

放學后，淳風來到星火咖啡廳。8號包廂藏在二樓最里面，初來乍到的人找起來不是很方便，但對淳風來說卻是輕車熟路。因為，這間咖啡廳在半年多前是一間小超市，草薇正是死在這間超市的火災(zāi)里的。淳風每個月都要來兩三次，挑選一個靠窗的位置消磨掉一下午的時光。淳風不明白為什么秋晨要把見面的地點選在這里。

走進8號包廂，秋晨已經(jīng)在里面了，桌上放著一杯咖啡，不過是秋晨給自己點的。淳風進去的時候，秋晨正在喝咖啡，邊喝邊翻著手機。

“菜單在桌上，要什么自己點吧。”秋晨的語氣沒什么色彩，和幾天前在天臺上的完全不同，“我請客。”

“怎么可以呢，我請客吧?！贝撅L急忙說道。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不用那么紳士，”秋晨說道，“你是什么時候看到我的紙條的？”

“數(shù)學課剛開始的時候，我還因為走神被老師叫到講臺去解題呢，”淳風說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沒什么事情，只是找你討論一些問題，”秋晨把手機放在桌上，“害你惹了麻煩，很抱歉。”

“沒事，”淳風說道，“討論什么問題？”

“你很喜歡寫故事，是嗎？”秋晨舉起手機，把屏幕舉向淳風，“自從草薇死后?！?

“只是閑著沒事隨便寫寫，”淳風說道，“現(xiàn)在高三了，時間沒那么多了，所以寫得比較少了?！?

草薇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淳風的空間，空間里有幾十篇日志，基本上都是短篇小故事。淳風看了一眼菜單，不知道要點什么，把菜單放回桌上。

“不喝點什么嗎？”秋晨說道。

“要不和你一樣吧?！贝撅L說道。

“我喝的這款咖啡，很苦的哦，”秋晨舉起咖啡勺，輕輕敲了敲咖啡杯，“哪怕是倒進好幾袋糖，還是苦澀無比?！?

“那你為什么還喜歡喝？”淳風問道。

“因為這是一款有故事的咖啡，”秋晨說道，“想知道嗎？”

“你說?！贝撅L說道。

“很久以前有一個青年，對生活失去了信心，他想自殺，但卻一直沒有自殺的勇氣。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位雙目失明的老者，”秋晨緩緩把故事道來，“老者聽完青年的講述之后，就給了青年一顆咖啡豆種子，讓青年把種子種在后院里，每一天用眼淚澆灌。后來，咖啡豆成熟了，青年把咖啡豆磨成咖啡?？Х群芸酀亢纫豢冢嗄昃涂吹搅俗约耗切┍瘋倪^往，就連夢里也是各種自己經(jīng)歷過的悲傷的事情。一連好幾天，青年都被悲傷的情緒包圍。最后，青年發(fā)狂了，投河自盡?！?

“所以，你現(xiàn)在喝的咖啡，是用誰的眼淚澆灌的呢？”淳風笑著問道。

“你不會真的相信這個故事吧？這是我瞎編的?！鼻锍渴曅Φ?，“編得一點都不好，對吧？”

“不會啊，我覺得這個故事不錯，”淳風說道，“你也很喜歡寫故事嗎？”

“我喜歡有故事的人?！鼻锍空f道，“比如……你?！?

“我哪是什么有故事的人?！贝撅L差點大笑起來，“我很普通，無波無瀾，哪來的故事？”

“沒故事的話，你為什么會經(jīng)常來這個地方？”秋晨說道，“只有銘記了，才會有故事。正是因為銘記了草薇，你才會經(jīng)常來這個地方的，對吧？”

“秋晨，你究竟想說些什么？”淳風說道，“莫名其妙把我叫到這個地方，跟我討論故事，討論咖啡。你到底要跟我說什么？”

“你生氣了嗎？”秋晨說道。

“不是生氣，我只是想弄明白你要干什么？”淳風說道。

“只不過是一個想要了解作者的讀者，如此而已。”秋晨說道，“有問題嗎？”

淳風低下頭來，苦笑了一陣。過了很久，他才說了一句：“謝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