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陰沉沉的，在一座大橋橋下，站著一個肥胖的男人。落龍遠遠地就看到那個肥胖的男人了。落龍把手插在口袋里，漫無目的地走上橋下的沙灘，目光游離著。肥胖的男人注意到了他，朝他靠近。

“落龍，你終于來了，”肥胖的男人問道，“我等你等了好久。”

“有什么事情就說吧？”落龍的手依舊插在口袋里，語氣平平淡淡的。

“這個東西給你，請你務必要收下，”肥胖的男人把一個手提箱提到落龍面前，“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再怎么恨我，屬于你的東西，終究還是你的。”

“我不會接受的。”落龍看了一眼手提箱，“請拿回去。”

“你先收下，看完里面的東西，再決定要不要。”肥胖的男人的手一直舉著手提箱，眼睛望著落龍。

落龍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了手提箱。肥胖的男人微笑著點了點頭，對落龍說了一聲謝謝。

而后，落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海灘。肥胖的男人望著落龍的背影，兩行眼淚流了下來。

那天晚上，落龍在自己租住的小屋里打開了那個手提箱。手提箱里的東西很少，卻很厚重。手提箱里放著兩個信封，其中一個信封里有一份親子鑒定報告，報告顯示落龍和那名肥胖的男人是親生父子的關系。另一個信封里放著一張照片，是一個年輕女人的照片，照片的背面寫著——這是你的母親。落龍放下兩個信封，仰著頭，嘆了口氣。

這一天，是落龍的20歲生日。陪伴的落龍的，只有這間空蕩蕩的小屋，還有這個幾乎可以算是從天而降的手提箱。沒有蛋糕，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落龍點燃一根蠟燭，想燒掉母親的照片和親子鑒定報告。可是落龍掙扎了幾分鐘，最終決定保留下來。至少，這是說明他和別人一樣并不孤單的證據。落龍倒在狹窄的床上，縮進被窩里，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

第二天，落龍從報紙上得知了那個肥胖的男人——也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自殺身亡的消息。落龍放下報紙，面無表情。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震撼了，他一時間還無法接受。他不明白父親為什么要自殺，難道，只是因為他的那句無心的話嗎？

兩個星期前，他被叫到了總經理辦公室，那個辦公室的主人，那個肥胖的男人，那一刻落龍還不知道那個人就是他的親生父親。總經理招呼落龍坐下來，給落龍倒了一杯茶。

“你父母還好嗎？”總經理問道。

“好，很好。”落龍說道。

其實，落龍和自己的父母已經有兩年沒有聯絡了。因為兩年前的一個夜晚，在和父母大吵一架之后，父親無意中說出一個事實：“你以為我愿意跟你吵架嗎？你又不是我的親生兒子，我憑什么要管你吃管你喝？”

就這么一句話，讓落龍離家出走了。那一年落龍18歲，早已經離開了學校。他和幾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一起組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組織，這個組織不干別的，專門偷東西。終于有一天，久未失手的落龍失手了，在盜竊一戶鄰居的時候，被人發現了。落龍一路奔跑，甩開了鄰居。結果那天晚上，鄰居就到家里告狀了，父親十分生氣，痛打了落龍一頓。母親沒有說話，只是一直在哭泣。落龍硬著骨頭扛下了父親的一頓打。最后，氣憤不已的父親說了那句話。于是，落龍明白了，自己是個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孩子。他喊了十多年的爸媽，只是他的養父母而已。

此刻，落龍抬頭望著總經理，他不明白，一直高高在上的總經理為什么會單獨約見像他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工人。總經理的表情讓落龍搞不清楚，那完全不像是上司看下屬的表情。

“落龍，我知道，你和你父母的關系很好，但我還是要把真相告訴你，不然，我于心不安，”總經理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落龍，不知道你的父母有沒有告訴你，你是被收養的孩子……”

聽到這里，落龍猛地抬起頭。他一直以為，這件事情，只有他和他的養父母知道。

“從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覺得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總經理把那個信封推到落龍面前，“我年輕的時候，很不懂事，仗著家里有錢，玩弄了許多女孩子。結果有一次，把一個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那個女孩堅持把孩子生了下來，我父親給了女孩的家人一筆錢，把孩子拿了過來。而后，把孩子送給了別人，然后對我說，孩子死了。直到我父親臨死前，才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

總經理說這個故事時候的表情，就如同在講述一件別人的故事一樣。落龍不知道總經理從哪里來的這種淡定的勇氣，也許，是總經理經歷了太多大風大浪的緣故吧。落龍默默聽著，他不知道，為什么總經理會對他說這些往事。

“之后，我一直在找那個孩子，終于，我發現了你。落龍，你有沒有發現，我和你很像呢？”總經理的身體微微前傾，想看清楚落龍的表情，“一開始我想，這也許是我的錯覺。但最后，我覺得這不是錯覺。于是趁著前段時間員工體檢的時候，拿了你的血液，去做了親子鑒定。結果，你果然是我的兒子……”

落龍抬起頭，望著總經理。就連落龍也無法形容他看總經理的眼神，落龍只覺得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記憶都被抹去了。現在他的記憶，是一片廢墟。落龍拿起信封，把里面的文件拿出來，那是一份親子鑒定報告。落龍只看了一眼，就扔回給總經理。

“你想怎樣？”落龍問道，語氣很不友好。

“跟我回家好嗎？”總經理說著，帶著哀求的語氣。

“兩年前，我就知道我是個被拋棄的孩子了，”落龍的語氣顫抖著，努力讓自己發音清晰，“在我的記憶里，我沒有親生父親，我的親生父親已經死了。在你的記憶里，那個意外的孩子，也一定死去很多年了吧。”

總經理呆呆地望著落龍，落龍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總經理辦公室。無論總經理怎么喊他的名字，他就是不回頭。

第二天，落龍遞交了自己的辭職信，離開了公司。

3

自己無意間的說出的那個死字，是總經理的自殺的原因嗎？落龍失眠了一夜，如果是的話，那么，他就是殺害自己親生父親的兇手。可是到底，他恨不恨自己的親生父親呢？落龍冷靜下來，思索著這個問題。總經理也是無辜的，長時間以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還活著。而且知道自己的孩子還在之后，他也付出努力去尋找了。落龍相信總經理是一個好父親，可是他不是一個好兒子。他讓養父母生氣，讓親生父親傷心。如今，他甚至一點都不想念自己的親生母親。對他來說，所謂的親情，只是那一張薄薄的親子鑒定和照片。不，那不是親情，那只是一張冰冷的證明。真正的親情，不是這個樣子的。可是，落龍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親情。

幾天后，一個西裝革履的人敲開了落龍的房門。來人自稱是總經理的律師，請落龍去處理總經理的后事。

落龍不想去，可是律師一再堅持，稱這件事情落龍不出面的話無法解決。落龍經不住律師的勸說，決定去一趟。反正，結果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大不了，自己離開這座城市就是了。

律師開著汽車，載著落龍拐過了許多條馬路。落龍偶爾看看車窗外的馬路，他覺得自己只是個觀眾而已，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是的，人一來到這個世界之后，為什么非要找一些和自己有關的東西呢？

汽車在一棟豪宅前停下來，落龍下了汽車，望著這棟氣派的房子。在兩個星期前，落龍絕對想不到這種大房子和他有什么關聯。而如今，這棟夢幻般的房子，就這樣出現在他面前，毫無預兆。落龍愣愣地看了好久，在律師的提醒下，落龍才邁著不聽使喚的步伐，跟著律師朝房門走去。

律師敲了敲門，管家開了門。管家是一個中年婦女，一副勤勞干練的模樣。一打開門，落龍就看到了大廳里擺設著一個靈堂。靈堂上掛著總經理的黑白照片，總經理面色沉靜，眼睛里散發著一股閃爍的光芒。落龍看著總經理的照片很久，卻一點都看不出父親的模樣。

在落龍的記憶里，總經理最像父親的時候，就是告訴自己身世的時候。而如今，這個父親的形象再也不可能出現了。落龍輕輕嘆了口氣，走上前去，給總經理上了一炷香。

上完香之后，落龍后退了幾步，在靈堂前默默站著。直到幾分鐘后，一聲怒喝打破了平靜：“你就是落龍嗎？”

落龍抬起頭，看到了一張憤怒的年輕女孩的臉。女孩的眼睛里噙著眼淚，落龍從那股淚光之后看到了一股濃郁的怒氣。

“你到底對爸做了什么，才會讓爸走上這條不歸路！”女孩哭喊著說道，“爸再怎么對不起你，也是你的親生父親啊。爸那么掛念你，你怎么忍心做出傷害他的事情！”

落龍默默承受著女孩憤怒的發泄，他覺得自己理應受到這些責罵。自從總經理死去以來，還沒有人這么激烈地責備他一頓。落龍一時間覺得自己的心情舒服了許多，幾天以來的壓抑一下子得以釋放。眼前這個女孩，應該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了吧。對一個少女來說，突然失去父愛的庇護，任何的情緒和反應都是情有可原的。

“花藝，他是你哥哥，不得無禮！”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落龍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從樓梯上走下一個步伐矯健的男人。那是總經理的哥哥，也是公司的董事長。

“大伯，這個人可是殺害爸的兇手！”花藝指著落龍，對董事長大聲吼道，“只要是傷害我爸的人，不管是誰，哪怕是我的親哥哥，我也不可能原諒他！”

“管家，把花藝帶到房間里去。”董事長朝管家遞了個眼色。管家點點頭，上前牽住了花藝的手：“小姐，先回房吧。”

“落龍，我不可能原諒你的，絕不！”花藝哭喊著指著落龍，“你這個哥哥，我是不會認你的！”

說完，花藝甩開管家的手，回到房間里。離開到時候，在地板上立下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董事長望著花藝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