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回到家時已經五點，因為還要去接吳娜，趕稿已經沒時間了，他把晚上就去張英家做客一事告訴吳軍，吳軍聽罷心想著終于可以見到自己的恩人兼親家了，心里激動不已，連忙換鞋、換裝，備好見面禮。五點十分，倆人一起進發朝市區而去。接到吳娜時，整個城市已在各色LED燈光的點綴下宣告著黑夜得到來。

三人到達張英家的大門外時已經六點，小區明亮的路燈加之大門口兩端柱子頂上的圓頭燈把整棟別墅的輪廓照得有有棱有角。

“老爸！這兒就是你馬上就要拜訪的干媽的家！她和文阿姨他們家住在同一個小區?！毕铝塑?，吳娜挽著吳軍胳膊俏皮地說道，

吳軍簡單地哦了一聲，抬頭往二樓那扇正亮著的窗戶看去，隱約能看到有人影在里面晃悠，接著他又看了一眼樓下的大門。他不由地整理一遍自己的裝束，扯了扯中山裝的下擺，扣好胸前的兩個口袋袋蓋及下領的扣子，又看了一眼腳下皮鞋，一副嚴肅而又緊張的樣子。

吳娜看著他這些小動作，捂著嘴笑了起來，

“丫頭，你笑什么呀？”吳軍好奇地問，

“我看你剛才那樣子，像是要去參加相親會似的，有必要那么嚴肅嗎？這又不是別人家?！眳悄刃χf道，

吳軍無奈地瞥了一眼吳娜這丫頭片子，“你老爸我雖然是個鄉巴佬，但最基本的禮儀還是懂的，雖然是你們的干媽，但我從來沒見過她面啊，這第一次到人家家里來，衣裝打扮必須得注意著點，形象很重要，第一印象更重要！知道吧？”他一邊幽默地說著一邊一邊朝李偉使了一個要他帶路的滑稽手勢。

李偉笑著遵命走在前面，吳娜尾隨其后，看著他倆朝門口走去，吳軍這才不急不忙走到車后面，打開后備箱拎出那盒包裝嚴實的土雞蛋。

屋里，張英已經做好了一桌子豐盛的菜肴，碗筷都已擺好，萬事具備只欠東風，她頗有成就感地看著滿桌子自己親手下廚的美味佳肴。這時門鈴響起，她迅速卸下圍裙，快步朝門口走去。

“你們來得真是時候，飯菜剛剛準備好，我正要打電hua問你們什么時候才能到呢！”張英一邊笑盈盈說著一邊把李偉和吳娜讓進屋里，又看了一眼拎著雞蛋跟上來的吳軍。

她站在門口迎著他，因為光線有些暗淡，加上她背對著從屋里照射出來的燈光，她的面容，吳軍看得不大清楚，他的神色有些拘謹，畢竟這是自己第一次來造訪一個從未見面的人家，他面帶著微笑，慢慢朝張英走去。

“歡迎光臨，吳爸爸！”張英退回到門內客氣地說道，

聽到對方親切地和自己打招呼，吳軍這才靦腆地抬起頭，可就在他看清眼前這個女人的臉時，他驚呆了！顫抖的手上拎著的雞蛋盒也在那一剎那砸在了門前的臺階上。剛剛還在為自己父親謹慎的表情感到滑稽好笑的吳娜看到這一幕大驚失色，張英和李偉更是丈二的合尚摸不著頭腦，兩人面面相覷。

吳軍神情呆滯地看著張英，此時此刻，空氣突然像凝固了般，讓他不能順暢呼吸。眼前的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為了追求所謂的富人生活而無情拋棄自己和女兒的妻子－－張琴，他不由地想起了當年那個寒冷的冬天，外面正飄著鵝毛大雪，張琴冷漠地甩開他的手，撇下還在搖椅里哇哇哭叫的未滿兩周歲的吳娜，義無反顧地離開家門的情景，這一切仿佛就發生在昨天讓他記憶猶新，她那一句‘我絕不會跟你這樣一個胸無大志，貧窮寒酸的男人過一輩子‘的狠話，如今依舊像打得他生疼的一記耳光，讓他永生難忘。

“吳爸爸，你...怎么啦？”張英見吳軍一直這樣盯著自己，面上既有尷尬也有困惑。

“老爸！你干嘛這樣看著干媽?。俊焙敛恢榈膮悄冗€天真地以為自己老爸是因為看上了張英才出現這副神情，便趕緊走到他面前拽了一下他的胳膊。

吳軍依舊呆呆地站著，兩眼空洞地望著前方，李偉見他無動于衷，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他趕緊走向前，拾起砸在臺階上的雞蛋，

“叔叔，我們先進去吃飯吧，你有什么話呆會兒等我們吃完了飯，你慢慢說。”李偉帶笑地說道，

“干媽，這是叔叔特意從老家帶過來的土雞蛋，給你的，你放著吧?！闭f著他把雞蛋遞到張英手里，張英猶豫著接過雞蛋，說了一句謝謝，連忙把它放進客廳的臺面上又立即折了回來。

盡管剛剛發生的一切讓她大為困惑，但無論如何，來者皆是客，她正要開口叫他們進屋吃飯，就被吳軍說的一句話噎住了。

“娜娜，我們回去吧！”吳軍神色黯然地說罷，扭頭轉身，托著沉重的步子朝外面走去。

聽到這句話，吳娜頓時傻了眼，這才意識到情況不是她想像的那樣，她慌了神地追上去，拉住吳軍的手，決意要問個究竟。

“老爸，你怎么啦？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李偉也跟了上去，張英站在門口看著吳軍僵硬的背影，心里困惑重重：他為什么看到我是那種表情，難道她認識我嗎？她狐疑著。

“偉偉，你去代我向你干媽說一聲對不起，今晚我不在這兒吃飯了，我突然有點不舒服，想回家休息?！眳擒姏]有回答吳娜的問題，一臉漠然地對李偉說道，

李偉定睛看了一眼他黯淡的臉，半信半疑地點頭朝張英走去，看著父親托著沉重地腳步走向車旁的背影，又看看站在門口的張英，吳娜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滿臉的疑惑。

李偉把吳軍交待的話傳給張英，她看一眼吳軍的身影，雖然不太相信他說的話，但還是笑著接受了這個聽上去有些牽強的理由，

“那好吧，晚上外面很冷，你趕緊送他回去吧！”

“干媽，實在不好意思，害你做那么多菜。”吳娜也走了過來，向張英道歉，

“沒關系，我就做了四五個菜，我一個人分兩餐就能把它們吃完，改天等你們都有空，心情也特別好的時候再來！”張英笑著答道，

說完，張英把李偉和吳娜送到院墻大門口，吳軍背著他們，神情惘然地跌靠在車后門的窗戶上。此時此刻，他的心在做翻江倒海的掙扎，他隱忍掩埋二十幾年的怨氣再次在這樣一個冬日的夜晚，如同翻滾的熱浪以不可抵擋之勢直擊夜空。

他呆呆地靠在車身上，直至李偉過來叫他，他才拉開車門，默默鉆進車里，連正眼都沒再看張英一眼。

上車后，李偉和吳娜伸出頭又和和她道一聲別，而吳軍默不作聲地盯著前方。張英于他而言，仿佛是一個陌生人，毫不起眼。

看著夜色中揚長而去的小車，張英深深地嘆息一口氣，剛剛發生的一切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回家的一路上，吳軍一直沉默寡言，而剛剛發生的一切卻讓吳娜的好奇心不斷膨脹，她偷瞄了一眼側邊正視前方的吳軍，眼睛打個轱轆轉兒，咳咳了兩聲，故意挽住他的胳膊，

“老爸！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認識干媽，對吧？”她調皮地問道，

其實，令吳軍傷心的不止是因為張英當年無情地離開他，還有剛剛他們碰面時，張英稱他為‘吳爸爸’且臉色沒有一絲因為重見多年未見的前夫而起變化的神情。他不知道張英已經因為當年那場所車禍撞傷頭部而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記憶，他誤以為張英依舊嫌棄他的貧窮而故意裝作不認識他，她和自己四目相對時的淡定從容讓他的心情跌落到冰點，她感到羞愧和無地自容。

“不認識！”他言不由衷地答道，

吳娜有些意外，“也對，如果你認識她，那她也應該認識你，她如果認識你，就應該會直接叫你的名字，或者叫你老吳，而不是吳爸爸?！眳悄茸砸詾楹虾跚槔淼胤治鐾辏洲D念想了想，眼睛再次打著轱轆轉地看著吳軍，

“那...老爸你看上干媽了！對吧？”吳娜雙眸緊盯著吳軍問道，

這話如一把冰冷的匕首刺進了吳軍的胸口，他冷笑一聲轉過臉看著吳娜，

“你老爸我知道自己的斤量，根本沒有那種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企圖心?！?

聽了這話，吳娜有些不高興并不以為然，“爸，你這么想就不對了，現在又不是封建社會，還講究什么門當戶對。真正的愛情是不分貴賤的，只要用心去追求，就一定能感動對方。再說了，干媽可不是你相像的那樣，她人特好，要不然她也不會借那么多錢給我們買房子了，盡管她認了偉偉作干兒子，但他們沒有一點血緣關系?！?

看著女兒天真的樣子，吳軍再次冷笑一聲，“血緣關系？是的，血緣關系對她來說就像是個屁，根本不重要，如果重要，她就不會忍心把自己還那么小的女兒無情地拋棄，跟著別的男人跑掉?！彼谛睦锼尖庵?。

吳娜見他不作聲，以為自己點中了穴道，接著得意洋洋地說道：“哎呀！爸，我覺得你和干媽蠻配的，你看，你們年紀差不多，各自又都是單身，如果你喜歡干媽，以你的魅力和與生俱來的幽默感，加上你的誠心追求，我相信干媽一定會被感動得眼淚飛奔，直點頭答應你。再說，我和李偉又正好是一對，如果你倆也成了，那我們倆家就是雙喜臨門啦！多好的事情啊！李偉，你說是吧？”說完，她拍了一下李偉的肩膀問道，

李偉一直都在邊開車邊聽他們父女倆對話，憑他的直覺，他知道事情并沒有吳娜想的那么簡單，

“是啊，叔叔，我個人覺得干媽人還不錯，你可以考慮，緣分這東西，它有時候也是一種機遇，來了你就要抓住它，如果你放手了，它就跑去別人那里了。”

吳娜對李偉的答話相當滿意，又扭過頭去對吳軍說道：“爸，聽到了吧？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和李偉幫你！”

吳軍看著吳娜閃著光芒的眼睛，無奈地嘆息了一聲，“丫頭，這些年，老爸早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早就沒有再結婚的念頭了，只要有你在，老爸就很滿足、很開心了，等你和偉偉結了婚，有了小孩，家里會很熱鬧，老爸根本不會孤單。所以，以后不要再提這件事情了，好嗎？”他握住吳娜的手，用懇求地眼神說道，

聽完吳軍的一席話，吳娜沉默了，這些年來，父親從未再娶，一個人把自己拉扯大，送自己讀書上學，真的很不容易。她突然發現父親蒼老了許多，曾經那張年輕帥氣的臉，因為歲月的侵襲早已不復存在，如今只剩下滄桑的、清晰如流的條條細紋。她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來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千言萬語匯成一條悄無聲息的長河。她只有默默地點頭表示答應。

不覺間，已經到了家門口，三人下車一起朝樓上走去。因為去張英家的晚飯沒吃成，大伙兒肚子也已經餓慌了。一進屋，李偉換上鞋子，進廚房系上圍裙，準備立馬做飯。

“叔叔，時間不早了，做飯需要很長時間，我們做意大利面吃吧？正好材料什么的都有！”他爽快地說著，

吳娜這個吃貨，聽說有意大利面吃，連忙拍手叫好，“爸，李偉做的意大利面特好吃，等會你吃一碗肯定還想再來一碗！”

吳軍苦笑著點點頭，“偉偉，家里有酒嗎？”，

這句問話，讓李偉和吳娜都吃驚不已，因為就在吳軍來家里的第一天吃午飯時，李偉就問過他喝不喝酒，當時他說不喝，而吳娜也知道自己父親除了逢年過節應酬客人時要喝一點酒，其它時間從不沾酒，現在這一舉動讓她大惑不解，

“爸，你不是已經很多年不喝酒了嗎？喝酒傷腸胃，這是你親口對我說的啊？”

“是啊，但是今天突然很想喝兩口，家里有嗎？要沒有我自己下樓去買一瓶回來?！闭f完，他轉身走向門口，準備自己下樓。

對于男人突然想喝酒的原因，同樣作為男人，李偉自然明白其中借酒消愁的道理，他趕緊向前拉住他，

“有，叔叔，家里還有一瓶二鍋頭，我兩年前買的，放在柜子里一直沒喝，我去給你拿來?！?

說完，李偉朝臥室走去，吳軍這才收手回到沙發上坐下，等著二鍋頭。

“拿過來給我。”吳軍見李偉拿著二鍋頭朝餐桌方向走去，趕緊說道，

“叔叔，這酒的度數有點高，最好不要空腹喝...”遞給他之前，李偉小心提醒道，

“沒事！給我！”吳軍猛地起身，伸手奪過他手上的酒瓶，繼而吃勁擰開瓶蓋，仰起頭便大喝起來，全然一副要一醉解千愁的架勢。

看著父親咕嚕咕嚕往嘴時灌酒的樣子，吳娜心里特別難受，她伸過手去準備奪走他手上的酒瓶，卻被李偉一把攔住了，

“讓他喝吧，喝醉了才痛快?！崩顐バ⌒牡卣f道，

吳娜猶豫著收回手臂，李偉也朝廚房走去。

…